我是個詐騙犯。
當我終於承認這一點時，鏡子裡的那張臉陌生又熟悉，彷彿被罪惡的陰霾所籠罩。狹小昏暗的出租房裡，滿地的外賣盒和雜亂的菸頭見證了我幾個月來的墮落。
我用冰冷的水狠狠搓揉著臉，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心中暗忖：“年底了，定要完成這一單大買賣！”
手機屏幕亮起，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方顫抖著。
……
“別看小王是新來的，人家那經驗豐富著呢，在這行裡也是闖蕩多年，聲名遠揚！”
老闆坐在會議室中央，當著眾人的面誇讚著我。我站在他身旁，臉上掛著謙遜的微笑，嘴裡連說著 “不敢當”。
說實話，幹我們這行的，鮮有人敢在他人面前詳述自己的過往經歷和詐騙手段，畢竟這極易留下把柄，招來災禍。在進入這家所謂的“公司”前，我向老闆講述了一段 “工作經歷”，那些虛構的手段令老闆驚歎不已，入職後我便很快得到了提拔，此次會議上更是受到了公開讚揚。
“這一單呢，就交給小王了，我相信他一定能給大家做好榜樣。大家也都知道，咱們公司是靠業績說話的。在此也希望大家都能過上一個好年，呵呵……”
會議結束後，我跟隨老闆進了他的辦公室。
老闆的辦公室位於公司的最裡層，推開門，一股濃烈的菸酒混雜味鋪面而來。屋內燈光昏黃，與外面寫字樓的明亮整潔格格不入。正中央擺著一張超大的老闆桌，但卻不是那種常見的規整樣式，而是造型誇張的異形桌，桌腿扭曲著，像某種張牙舞爪的怪物。桌上堆滿了雜亂無章的文件，菸灰缸裡的菸頭幾乎都要溢出來了，旁邊還散落著幾個啤酒瓶。另一邊還有幾個沒吃完的外賣盒沒有扔，油膩的湯汁在桌面上肆意橫流，早已乾涸凝結，和那些“商業機密”文件黏在了一起。
老闆椅更是離譜，椅背極高，上面鑲嵌著俗氣的金色柳釘，坐墊破了幾個洞，裡面的海綿都漏了出來，油膩膩地泛著光，彷彿在訴說著主人無數個在此徹夜狂歡、紙醉金迷的夜晚。
這個辦公室的主人，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謀劃著一場又一場見不得人的騙局，肆意揮霍著不義之財。
老闆坐在椅子上，後背靠著椅背，蹺起二郎腿，點燃一支雪茄，吞雲吐霧間，神色凝重地對我說：“小王啊，到了這兒，你可就進入公司的核心層了。”
我微微點頭示意，仔細端詳著眼前的老闆。他西裝革履，修身的深色西裝筆挺整潔，沒有一絲褶皺，搭配著素色的領帶，被一枚精緻的領帶夾固定的恰到好處。他的眼眸中透著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誠懇與專注，彷彿時刻都在認真傾聽你的每一句話。
然而，我知道，在這副正直體面的外表之下，卻隱藏著一顆無比黑暗的心。作為一個詐騙團伙首領，他永遠熟練地操縱著人心，用甜言蜜語和虛假承諾編織著謊言的羅網，在黑暗的世界裡肆意橫行，將正直與善良僅僅當作是騙取他人信任的偽裝面具，隨時可以摘下，露出其醜陋的真面目。
“老闆，我等了兩個月，終於等到任務了……”我有些激動。
“稍安勿躁。” 老闆操著一口 B 省口音說道，我們是老鄉，這也是我來這兒的緣由。
等了兩個月，也不差這一會兒，我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學會忍耐，大展身手的機會終於來了。
老闆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我：“小王，老鄉，咱們公司的老張，你有印象嗎？”
我對老張確實沒什麼印象，但在老闆面前絕不能承認，於是我略作沉吟，說道：“有點印象，他怎麼了？是要和我一起執行這次任務嗎？”
“當然。他雖然資歷比你老，但這次，你是主心骨，一切行動你說了算。”老闆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
我離開辦公室，見了老張一面。
他年紀大概四十左右，身形微胖，一張圓臉總是帶著和善的笑容，稀疏的頭髮整齊地向一側梳著，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布衫，看起來就像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
我與他握手寒暄，並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老張走後，我在屋內踱步，走到幾個年輕人身邊。他們比我來得早，但只會些低級手段，我隨意講了幾個獨特的手法後，便與他們愉快地交談起來。
“你是第一批員工？！”
“也不能說是第一批了……我來的時候，老張就已經在了。”
“老闆讓老張配合王哥你，這肯定是有大肥羊啊。”他們幾個都羨慕地看向我。
……
我一邊啃著包子，一邊查看著目標的信息。
“李華，大學生。小王啊，我跟你說，大學生最好騙了。”老張在我一邊嘮叨。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說起來，我自己也才大學畢業沒幾年。
老張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小王，看老闆這麼器重你，跟我講講你的事兒唄。”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心想還有些時間，那便說說吧。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無數個案例，我清了清嗓子。
“老張，你也知道，人都愛佔小便宜，對吧？這招我用起來幾乎無往不利。”
老張來了興趣：“什麼招兒？”
我嚥下包子，喝了口水，繼續道：“先誘之以小利，放長線，釣大魚。”
“怎麼說？”
“這個手段就是利用人們喜歡佔小便宜的心理。先說一個大的。我先建了一個微信群，在購物平臺上註冊了商家，然後，寄了許多快遞給我的目標們。這些人打開快遞，會發現我送出的一些小禮品和一張單，單上會說，這是某外賣平臺回饋用戶，並在下面附上微信群的二維碼。這些人掃碼進群后，我便會偽裝成客服，讓他們在購物平臺上給我的商品刷好評，他們截圖後我會在微信群發幾百塊錢的紅包。這樣，他們就會放下警惕，認為這是官方活動。
“然後我就會私聊他們，稱他們等級已夠，邀請他們進入更大的平臺。他們安裝好我發給他們的軟件，打開後，上面是清一色的大電商Logo，這些自然就是我粘上去迷惑他們的。我會讓他們購買其中的虛擬商品，稱為‘刷單’，事實上，那只是轉賬界面，被我包裝成了支付界面。最開始的刷單我一般會回饋他們現金，直到時機成熟……”
老張拍手稱讚：“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上鉤啊，有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怎麼能說無往不利呢？”
我擺了擺手，說道：“別急，這招‘溫水煮青蛙’還能延伸。對於那些‘聰明人’，一眼就能識破騙局的，如果他們一點便宜都不想佔，那我確實沒辦法。但總有一些自以為聰明的人，覺得自己能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會想：前幾單就付一點小錢，那我可以先賺騙子點零花錢，然後直接刪了他們！對於這種人，我就省去截圖返利紅包這些前奏，直接讓他們刷單，他們以為只要不進行大額交易就不會上當，可實際上，我也不需要等到那時候再下手，哪怕只騙幾百塊、幾千塊。”
“真是叫我開了眼界啊。我那個年代，都是線下，高級點的也最多就是通過電話，哪像現在？”老張笑笑。
“網絡上的東西都是虛幻的。”我說，“每個人都戴著面具，只會讓你看到你想看的樣子。”
“說得好！我老張啊就是玩不懂這些。”
我繼續為老張科普道：“我將那些個手段呢分為八類：偽冒身份類、利益誘惑類、網絡交友類、虛假消費類、釣魚類、維權類、徵信類、其他類。
偽冒身份類，包括虛假網絡貸款、冒充客服、冒充公檢法、冒充老師收費、冒充培訓班、冒充領導等；
利益誘惑類，包括刷單返利、虛假投資理財、虛假福利領取、買賣遊戲賬號、紅包返利等；
網絡交友類，包括網戀詐騙、異國情緣、‘殺豬盤’、裸聊敲詐、直播打賞等；
虛假消費類，包括虛假購物、虛假招嫖、海外代購、虛假採購、‘賣茶女’等；
釣魚類，包括ETC升級、機票退改簽、醫社保卡升級、中獎詐騙、領取工資補貼、領取遊戲皮膚道具或裝備、冒充老闆等；
維權類，包括P2P回款、培訓機構退費、網警維權、律師維權、黑客維權等；
徵信類，包括冒充電商客服、註銷校園貸等；
其他類，包括冒充好友借款、虛假綁架、虛假招聘、兼職詐騙等。”
老張聽得目瞪口呆，這些手段顯然把他震住了，半天才緩過神來說：“那、那不是沒有你搞不定的人了？”
“也不是。”我說，“如果對方堅決不貪小便宜，陌生鏈接從來不點，遇到任何突發情況都不慌張，深思熟慮後才行動，這樣的人我也沒轍。”
“那這個李華你打算怎麼辦？”老張問我。
我估摸著時間大概也差不多了，說：“你看好吧！”
我拿了個新充電寶下了車，一眼就在人群中鎖定了目標李華。老闆提供的資料顯示，李華幾乎每週這個時候都會來這家餐廳吃飯。
“同學你好，我們是這款最新充電寶的銷售，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幫我們錄製一個宣傳視頻？幾分鐘就可以，作為回報，這個充電寶就當作禮品送給你了。”我臉上掛著標準的笑容，對李華說道。
李華與我對視一眼後立刻移開了視線，點了點頭，問：“我該怎麼做？”
他按照我說的，打開手機，滑動屏幕，向通訊錄中間的好友打了個電話，推銷起了這款充電寶。而我則全程錄製，作為“宣傳視頻”。錄製結束後，我將充電寶送給了他，與他告別。
上車後，老張問我：“這就搞定了？”
“急什麼？”
我將拍攝的視頻逐幀拆解，截取到了他母親的電話號碼。打開新型的ai軟件，提取視頻音頻，打包好了李華的音色。我撥通了李華母親的電話號碼，通過ai軟件的潤色，我說出的話在那邊聽來和李華一般無二。
我裝作很慌張的樣子，告訴李華母親‘我’出事了，不小心出了車禍，現在醫院在索要費用，利用她愛子心切的焦急心理，讓她往賬戶裡轉賬。李華母親的防範意識並不是很強，她居然在我這麼拙劣的演技下，向我轉賬了五萬。
“這似乎很簡單？”老張若有所思。
我笑了笑：“現在 ai 連他的臉都能模仿，電話不信，我就跟她視頻。視頻後還不信，我可以用其他方法在她手機裡安裝病毒，控制她的電話。只要她打電話，就會直接轉到我們這兒。”
夜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你以為自己是獵人，殊不知早已成為別人的獵物。—— 影子”
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緊接著電話鈴聲響起，我接通電話，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好啊，同行。”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對方就已經準確說出了我的所有信息，包括我那些手段與經歷。對方自詡為技術更為高超的詐騙犯，要我立刻前往指定地方進行談判，否則就要將我公之於眾。
我憤怒不已，但又無可奈何。
黑色的夜空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所籠罩，沉甸甸地壓在大地上。幾顆殘星有氣無力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彷彿是黑暗在做最後的掙扎。然而在那遙遠的天際，一抹淡淡的魚肚白正悄然浮現，像是黑暗中被不小心撕開的一道小口子。慢慢地，這抹白色逐漸暈染開來，柔和的光暈開始驅散周圍的黑暗。黑暗如同潰敗的潮水，雖仍在負隅頑抗，但已無法阻擋那越來越明亮的曙光。
我開車趕到‘影子’口中的廢棄工廠，昏黃的光線下，我看到了他戴著面具坐在裡面，周圍圍著幾個同樣裝扮的打手。
“你的手段太拙劣了。” 影子嘲諷道，“不過，你那八類手段，倒是挺新穎。我的團隊正缺你這樣的人才，怎麼樣，是選擇被我曝光，還是加入我們？”
我皺眉道：“黑吃黑？你倒說說看，你的團隊能用我的八類手段做什麼？”
影子冷笑道：“八類手段，可以綜合運用。例如，……”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但我只聽進去了幾句。
他自認為能掌控我，不過是因為我在明處他在暗處罷了，可若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麼我們就能互相掣肘。我很慶幸兩個月前我選擇來到那家公司。
老闆的背後首領，就是眼前的這個影子，他還有另一個身份——老張。
無論是雜亂無章的辦公室，還是老闆之前的種種表現，都表明他並非核心頭目。老張這個人，看似老實憨厚，可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布衫卻顯得太過刻意，他是個笑裡藏刀的人。
“可，你怎麼知道影子就是我？”老張摘下了面具，滿臉疑惑。
我嘴角微微上揚：“那八種手段，內容相同，但我對每個人說的一系列名稱都有細微差別。剛才你說的綜合運用的那些名稱，正是我對老張你講的那一套。”
剎那間，四周警笛聲大作，無數警察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
“真有你的。差點就錯過這傢伙了。那麼多人可以為他作證，他在這個詐騙組織這麼久，卻從沒親自實施過犯罪。要是沒有你，他還真能從輕發落了。” 刑警隊長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說：“當初查到他們時就覺得不對勁，估計是想金蟬脫殼。這一單夠大吧？也不枉我背了那麼多個案例包裝為我的經歷。對了，你家的五萬塊錢，等會兒和其他人的一起送回去。”
“行。你也回去補個覺吧，辛苦了。”
我拍了拍內衣口袋的位置。
那裡，放著我的警察證。
（本故事純屬虛構，請注意提防網絡詐騙，共同維護網絡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