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洛阳街头,夜色中划过一抹抹绚丽的光亮,青的、红的、黄的混杂一团,宛如繁花盛开。
你声色低沉,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喂。小崽子,我决定不卖你了。”
“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如今后你跟着我,一直向南去,等到了……”
我愣在原地,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两颊微颤,只对你挤出了三个字:
“不行的。”
我难掩内心的感情,眼角变得酸涩,泪水润湿了眼眶,我不愿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便以解手为由跑开了。
对不起良,这次我又骗了你。
……
我只身一人沿着瀍河走着,天色很黑,黑的甚至看不到一丝光亮。
良,我好害怕。
小的时候和爹爹走丢了,我沿着这条河一直走,最后走到河的尽头找到了爹爹。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条河本就没有尽头,只是爹爹在那,那里便成了尽头。
良,你知道吗,一路上我有多少次想杀了你,却始终没能下得去手。一次又一次,每当我狠下心来,都会想到你为了我们不顾一切,杀掉同伙,都会想到在城中一次次牵我的手……
为什么你又要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刚刚在城中你又要去帮那几个乞丐?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心安理得的杀掉你?
我一面走一面擦拭着眼角滑落的泪珠,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爹爹报仇,可是如今杀害爹爹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下不了手,这算什么?一直以来我所谓的坚强又算得了什么?
黑夜之中,我迷失了方向,漆黑的瀍河没有尽头,就像我余下的人生一样缥缈。
似乎是走累了,我蹲在河岸边的芦苇丛中,默默的抽泣着,我不敢哭得大声,我害怕那豚妖把我抓去吃了。
我没有穿上你送我的那双新鞋,河岸的石子将我的脚硬生生磨出血来,我却感觉不到疼痛。爹爹,穗儿如今很坚强呢。
爹爹,穗儿不孝,穗儿没法亲手为您报仇了。
一阵阵刺骨的寒风从河面吹来,我抱坐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嘴唇冻得发紫,浑身上下也止不住的颤抖。
良,我好冷啊。
……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看到了爹爹站在一片金黄的稻田里,手里还捧着一块粗大的红薯。我拼命地朝爹爹跑去,爹爹轻轻为我拭去脸颊的泪痕,温柔的说道:“怎么了穗儿?是谁欺负你了?”
我紧紧抱住爹爹,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爹爹,对不起。爹爹,我好想你。”
爹爹揉了揉我的脑袋,又为我理了理被风拨乱的发丝,柔声说道:“没事的穗儿,穗儿会一直活下去的。”
周遭的光线变得黯淡起来,金黄饱满的稻穗一片接着一片倒下,只剩下无数错落在地的枯骨和尸骸。爹爹的身影渐渐消散,脚下的田地也变得泥泞不堪,好似有双恶狠狠的手试图将我拽入地下。
我开始慌乱的挣扎着,试图逃离这个地狱,找到爹爹,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
突然间一只布满刀疤、满是粗茧的手拉住了我,我猛地从梦中醒来,原本漆黑的瀍河上浮现出一抹抹金黄色的光亮。我摸了摸后背,发觉早已汗湿了。
我试着艰难的站起身来,回到了先前住的客栈,将那只绣有安字的荷包交给小二,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我再次来到瀍河边上,又一次沿着河岸前行……终于,我看到了那个湖,那个曾经找到爹爹的湖。
我小心放下你送我的那双鞋,朝着湖面一点点走去……
爹爹,穗儿这次,活不下去了。
爹爹,穗儿这就来陪你,只是穗儿不孝,希望爹爹能原谅穗儿。
良,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我要你一生都活在自责之中,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敢去直面内心对你的感情,无法原谅你所做的一切,更无法承认藏于心底的悸动。我只能选择逃避,选择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来报复你所做的一切。喜欢上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要被世人唾弃,被万人耻笑的。
对不起,良,下辈子希望你能做个好人。
再见了,良……
冰冷的湖水没过了我的膝盖,徐徐升起的太阳没有让我感到一丝温暖,我迎接着这份刺入骨髓的寒冷,朝着湖的中心靠近……
“小崽子!”
你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我吃了一惊,我回过头呆呆的望着你,你又一次坏了我的复仇。你掠过冰冷的水面,朝我走来。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抽出刀来抵在你的身前,好似再往前一步,那刀便会刺入你的体内。
你自顾自的说着,说你明白了一切,要我杀了你。你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我要是真能动手,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你试着朝我靠近,锋锐的刀尖渐渐刺入了你的身体,染红了你的衣衫。我着急的哭了出来,心想你这木头怎是这般顽固。
“我都说了我做不到!”
你愣在原地,思索许久之后又对我说要去参军,去杀了那洛阳城内的豚妖,让更多的孩子不再被害,还与我以五年为期,等到洛阳城破再来取你性命。
你拉着我回到岸上,又为我擦去那冰冷的湖水,给了我一些银子,便转身走了。
良,你知道吗?你所说的豪言壮语并没有打动我,你只是又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