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想要分享关于何其芳的两首诗作:
花 环〔放在一个小坟上〕
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
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
我说你是幸福的,小玲玲,
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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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梦过绿藤缘进你窗里,
金色的小花坠落到发上。
你为檐雨说出的故事感动,
你爱寂寞,寂寞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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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珍珠似的少女的泪,
常流着没有名字的悲伤。
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
你有更美丽的夭亡。
九月十九日夜
(原载1934年4月16日《华北日报·文艺周刊》)
可以与下面这首诗进行比较:
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
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
我歌唱早晨
我歌唱希望
我歌唱那些属于未来的事物
我歌唱那些正在生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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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歌呵
你飞吧
飞到那些年轻人的心中
去找你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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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使我像草一样颤抖过的
快乐或者好的思想
都变成声音
飞到四方八面去吧
不管它像一阵微风
或者一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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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从我琴弦上
失掉了成年的忧伤
我重新变得年轻了
我的血流得很快
对于生活我又充满了梦想,充满了渴望
(原载 1941年《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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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专业的诗歌评论家,评语也并不很专业,但我会把我眼中的这两首诗尽我能力地展现出来。
可以看出很明显的区别,这也正是由诗人的个人经历所决定的:前者是在诗人早期所写,可以看出诗人情感是细腻的,文笔也是精致的,对于小玲玲这样一个幻想出的人物倾注了自己的彷徨忧愁思绪。我认为这些幽谷、寂寞甚至于夭亡的词汇无不是在营造一种厌世的气氛,可以说诗人内心是在逃避这个战火纷飞、腐朽无能的社会的,然而却无法做到什么,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没有照过影子”“夭亡”这样避世或者说死亡,然而我们都知道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样想法确实比较肤浅,与当时时代格格不入。
然而我一直都很喜欢这首诗。
何其芳早期作品集《画梦录》
我所认为的诗自存在起,便跨越了它本身的时代和诗人本身想表达的意义的(只要后面还有读者),青年的忧伤,无关时代、际遇,是能引起共鸣的。初窥世界之一角,我们(抱歉以我一人之所想以概青年之所有)常常为世界与象牙塔不同而忧郁,不仅仅是为这样非理想世界,也为着自己的无能;过去年少天真的日子莫名流过心头,怀揣着对过去的怀念依旧成为社会这精密仪器的一小块;时光啊,怎么万事万物如此残酷地平等呢,哀愁于亲人之斑鬓······
难得这样一种纯粹的忧愁以如此纯洁清丽的语言涌现出来,它有一种没有被世俗玷污的美,有一种顾影自怜的美,是如此地让人怜惜。或许有人会觉得做作,但是你们何尝不是一种愚钝呢?我们年轻的心正因为还在跳动,所以才会敏感,才会有丰富的情绪,难道要老到连对整个世界都不起涟漪吗?这就不得不提后者这首诗,我也非常喜欢的《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作者同样是何其芳。
诗人在1938年从四川来到了延安,这首诗作于诗人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这首诗歌语言相较于上一首语言朴实了很多,但是这样一种直抒胸臆的语言反而更适合想要表达的主题。每次诵读都能感受到诗人写诗的时候是如何一种开朗乐观的心情,第二段和第三段中一种博爱的思想更让人倍感亲切——他的歌确实停留在我的心里,给我带来了力量。
我是在高中见到这首诗的,可以说它对当时的我而言是一道光、一种藉由外物自我内心挖掘出来的力量(很玄妙,就是一种保持乐观的心态),仿佛我真的“失掉了成年的忧伤”。即使是现在莫名忧伤的时候,再想起这首诗也能给我带来抚慰,重新“对于生活我又充满了梦想,充满了渴望”,这大概是文字的力量吧。
常常有人说“文学已死”,从表面来看是这样的,一个快节奏的社会只支撑得起梗文学、网络文学这样短平快给人图一爽的文字,毕竟生活这么累了,何必休闲之时再用脑子去思考呢。但是我觉得文学和对文学的追求一直都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中,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留下一块文学停留的地方,一切共鸣之文字,浇筑精神之高墙:即使已经不学语文多少年,再触摸这些文字依旧会有全新的理解与体验。
原本写之前,我意图是写这两首诗思想境界不分高低的(因为都是我印象中非常深刻的诗),而且我一向不喜欢比较优劣,因为在承认一方的同时就是在否定另一方。但是写完诗评重读两首诗的时候我已有了确定的答案。这是诗人胸怀不同带来本质的区别:第一首诗带来的共鸣明显不如第二首诗,独自舔舐悲伤终究不如与世界相连这样振奋。当一篇文字能叫人感到积极向上的力量时候,它的思想价值自然是不必多言的。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并没有否认第一首诗的价值,它的最后一句“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你有更美丽的夭亡。”同样让我魂牵梦萦,在观赏悲剧的游戏或者影视总会再次回忆起并将情绪渲染得更加悲伤。这样清新美丽的语句是一种纯粹的语言之美,拨动着我的心弦。
“活着终归是可赞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