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魂系全家桶玩家，個人感覺宮崎英高的創作選題對西歐邊陲的英倫三島青睞有加，從濃霧之國伯雷塔尼亞暗藏不列顛尼亞日式英文梗，到雅南獸化鎮處處映射著倫敦大舞臺。巧的是今年發售的《艾爾登法環》另一個背景創作者喬治·R·R·馬丁，也常在作品裡摻雜古歐洲歷史元素。《冰與火之歌》裡，維斯特洛大陸不少暴死的君主創作原型都參考了英國的玫瑰戰爭，兩個家族打了一個世紀也沒分出個輸贏。而絕境長城則是不列顛境內隔絕羅馬文明區和凱爾特蠻族區的哈德良長城，野人部落自然就是當時時常騷擾哈德良長城的自由民皮克特人。
既有先例在此，加上游戲發售前官方也明說世界觀借鑑了凱爾特神話。經過幾個月的遊玩整理，我眼中的《艾爾登法環》更像是一部異世界的信仰更迭史詩，而這些信仰交融的原型與現實中的凱爾特故事有不少相通之處。今天就來從《艾爾登法環》出發，看看凱爾特神話這個神秘浪漫的說書寶藏裡，除了德魯伊還有什麼。
事先聲明本人並不是環學家，加上老頭環初始設定改動較大，環學社區也每天都有新發現。個人原則是隻要基於文本劇情事實立足，每個通關的玩家都可以對這個遊戲發表客觀看法。經過遊戲製作者的創作，遊戲中的形象設定很可能是多種文化的糅合。本系列優先專注於凱爾特文化相關的原型考據，儘量避免憑空想象和天方夜譚式的猜測。其次就是，馬丁和宮崎的閱歷是大多數人拍馬不能及的，對於我沒有涉及的知識區歡迎朋友們在評論區積極補充。
乾貨太多直切主題。第一期就說說峽間地三巨頭：女王瑪麗卡、初王葛弗雷與英雄拉達岡。
永恆女王瑪莉卡，艾爾登法環的容器，峽間地的神，登上艾爾登王座之人即要覲見艾爾登法環成為女神的伴侶。神的伴侶為王的設定在其他遊戲中並不多見，在《艾爾登法環》裡卻屬於基礎世界觀設定，前代龍王有著消失的神，群星律法下褪色者將作為魔女菈妮的伴侶，潛藏的蒙格也渴望成為年幼神人米凱拉的伴侶。如出一轍的是在古老的愛爾蘭神話裡面，也有一套君主須與女神婚配來保證土地豐收人民富足的傳統。
這猛地一聽固然是歷史上“君權神授”的老套路，但獨特之處在於大地女神到處有，自我婚配的女神只此一家，算是本作最明顯的凱爾特神話設定。相對可喜的是，褪色者的女神瑪莉卡並不是愛爾蘭諸王那個看不見摸不著只能聽祭司解讀神諭的抽象女神，而是峽間地實實在在的金髮長腿女神。
瑪莉卡女王來自交界地之外，凱爾特神族也來自不列顛之外。凱爾特神話的遠古篇章《入侵大事記》總共描述了5批外來者來到愛爾蘭，其中號稱安努女神子孫的達南族就是第4批。也許峽間地也和現實中紛亂的西歐邊陲一樣，迎接外來者就跟沙灘迎接海浪一樣平常。不過民族史因為篇幅有限不便細說，歷史明確記載的凱爾特人入侵不列顛發生在公元前7世紀左右，在同化了島國土著之後，被羅馬記錄者稱為不列顛人，凱爾特文化也從此成為不列顛文化的底色。
即便後來日耳曼泥石流來勢洶洶，基督教文化暗中蠶食，凱爾特原始信仰遭到血洗與篡改，退居愛爾蘭，他們骨子裡的自然與神秘仍舊對後世的創作者影響深遠。前有吟遊詩人，後有民俗作家，近代還有《魔獸世界》、《霍比特人》、《哈利波特》，和當代《艾爾登法環》的創作者們，凱爾特文化為他們提供了太多靈感。才有瞭如今讀者和玩家耳熟能詳的德魯伊、白銀之手、亞瑟王、圓桌騎士與霍格沃茨。每讀到這裡，我都不得不感嘆一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正因為見識了這些底蘊豐厚的好遊戲，對同樣在歷史中遭受重創的華夏文明，也真心渴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一部滿是華夏文化精髓的遊戲。
歐洲史上的三大蠻族：凱爾特、日耳曼、斯拉夫，都曾與希臘羅馬文明圈打的有來有回。而黃金樹的初始之王葛弗雷就很符合典型的凱爾特形象——赤膊上陣滿身筋肉徒手撕獅子，遊戲動畫的視覺效果超越景陽岡武松。這個形象源自於公元前的凱爾特軍隊多次入侵希臘羅馬文明圈，戰場上的凱爾特人被他們的對手描述為殘暴成性、嗜血如命的野蠻人。有羅馬軍隊回憶錄中寫到：
“金髮、紅潤臉龐的巨漢，他們用石灰水漂白頭髮並編成小辮子，有時還把皮膚染成藍色；有點身份的男人都會蓄上滿臉鬍鬚。他們頭戴外形迥異的青銅頭盔，有些是牛角造型，有些是鳥獸浮雕，這讓他們更顯得身材魁梧高大。上戰場時，他們喜歡赤身裸體地戰鬥，簡直讓文明世界的士兵們感到辣眼睛。”
我曾一度為黃金一族中混雜稀疏的銀白髮色糾結良久，也許不止蠻族的外形，髒辮兒和漂白的愛好也沒有落下。
儘管遊戲裡的狂戰士常設定取材於北歐傳奇，但鮮有人知條頓人曾是凱爾特文化裡的“不自由部落”，這批日耳曼人深受凱爾特文化影響，奧拉夫也曾是凱爾特王國裡大祭司的稱呼。
作為葛弗雷直系後裔的黃金一族，除了葛德文的黃金髮色，明面上似乎並沒有得到更多黃金樹的賜福。那麼“黃金君王”的名字，也許更多展示在傳承的黃金戰斧上。好巧不巧凱爾特人【Celt】一詞的得名則可能與一種類似斧、錛的史前砍鑿工具celt或selt有關， 使用這種古老的工具或已成為他們有別於其他族群的象徵和標誌。
與實用性更佳的青銅器和鐵器不同，古代的凱爾特人尤其推崇黃金。
“高盧人非常喜歡金子，甚至他們的胸甲都是金的。這也是凱爾特愛爾蘭地區的一個突出特點，在那裡挖出的史前遺物大部分是金的。” ——《凱爾特神話傳說》P19
我對純金甲的防禦作用表示十分懷疑，當然這也絕不僅僅是什麼蠻族浮誇行為，實際上除了戰士勇武過人外，也正是凱爾特的能工巧匠也敲開了歐洲鐵器時代的大門。這種反差也許恰恰說明他們是真正的黃金愛好者。
至於半靈體化的賢者宰相瑟洛修，第一眼實在太像野獸守護靈了。這既可能對應以野獸化身為鮮明特徵的德魯伊德教派，也可能出自凱爾特民俗傳說中與獅子為伍的信仰意義（這裡埋個坑以後細說）。初王還有句名言“力量既是為王的理由”，在具有王格的英雄才能穿戴的聚獸鎧甲上也說到“野獸會受到王的吸引” 而凱爾特文化裡，獅子則代表絕對的力量與強權。
黃金樹的初王葛弗雷被剝奪賜福遠走他鄉，第二任王夫拉達岡卻想對神權取而代之。可見瑪莉卡不一定獨裁，葛弗雷卻絕對忠誠。或者說葛弗雷其實比行色匆匆的玩家看到的更加鐵漢柔情，對褪色者計劃絕對服從毫無怨言，失去賜福仍舊留下守護瑪莉卡的幻影早已說明了立場，廢案中甚至有一句“瑪莉卡啊，我要再次擁你入懷”。百鍊鋼化繞指柔可以說是讓女神修煉得爐火純青了。
前面提到瑪莉卡並不是一個虛幻女神從這點也可以略窺一二，個人認為初王與瑪莉卡的人設雖然信息極少卻仍舊複雜且豐滿，瑪莉卡的箴言中對拉達岡直呼“黃金律法的狗”，對葛孚雷則是一口一個“吾王葛弗雷”。我記得在大樹守衛的盾上面，也雕刻著和諧的神與王的日常。
不光初王對女神敬愛有加，遊戲中也有神人必須是女性或身兼女性屬性的設定。實際上很多歷史學家都認為凱爾特人是男女平權的族群，也可能有著比其他民族更長久的母系氏族過程。大家都知道最早的德魯伊德教士只能由女性擔任，這也是歐洲女巫一詞的來源。而在考古記錄中，早期的凱爾特地區接近權力中心的墓地中，有些女性墓地規模非常奢華，並且周邊沒有其他可以和它媲美的男性墓地；還有公元前4世紀的高盧女性經常作為戰爭調停人活躍在軍事事務之間；以至到1世紀羅馬人攻入不列顛時，凱爾特部族中仍有兩位積極反抗的女王。而至今仍被印在愛爾蘭歐元鈔票上的梅芙女王，也曾實權統治統治康納希特八十八年。
另外葛弗雷的原名荷萊·露也大有講究。loux在愛爾蘭發音時是凱爾特神話的太陽神盧格，遊戲中的巨人戰爭很大概率在暗指這位凱爾特神人的成名之戰。書上寫到：達南族到達不列顛之後，和跟他們有遠古親緣關係的深海巨人弗莫族發生戰爭。深海巨人弗莫族長相醜陋、兇暴殘忍，他們最著名的頭領是號稱“邪眼魔王”的巴羅爾（Ba-lor）。而這位巨人王就擁有一個需要4個壯漢才能撐開眼瞼的邪神之眼。神話中巴羅爾最後被他的外孫盧格殺死，弗莫巨人族全滅，盧格成為達南族的新王。這就對應了遊戲中以葛弗雷為第一戰力的黃金樹勢力殲滅火焰巨人族取得全面性勝利。
有個小彩蛋是神話裡盧格的母親叫做恩雅，咱們和藹可親的圓桌婆婆也是恩雅。
最後說說英雄拉達岡，遊戲裡給他配了一個歐洲文藝作品中常見的紅髮設定。武器巨人的紅髮鞭描述：巨人都是紅髮，拉達岡覺得自己的紅髮是來自巨人的詛咒。一方面透漏了巨人戰爭的慘烈，另一方面則暗示了拉達岡的出現極有可能是巨人戰爭末期或之後。而現實中紅髮是凱爾特人的一個典型種族特徵。由於凱爾特的原生信仰德魯伊德教派被基督教視為異端，教會聲稱紅髮綠眼是“女巫、吸血鬼和狼人”的標誌，在中世紀獵巫活動中對紅髮人群瘋狂迫害。
這種對異端的印象殘留在文藝創作方面也影響深遠，《哈利波特》裡的髮色分類表現的相當刻意——黑髮的哈利是智慧與勇氣的象徵，金髮的馬爾福高高在上，紅髮的羅恩則是備受歧視。拿到《艾爾登法環》裡，類似智力點滿的滿月女王和強權橫掃黃金勢力。總之，太多歐洲文藝作品中，紅髮都被打上異能的標籤。像漫威宇宙裡的猩紅女巫，《權力的遊戲》裡的梅利桑卓以及原著《冰與火之歌》的石心夫人。而遊戲裡的獨眼盾將巨人的神祇描述為被黃金樹討伐的惡神，究竟是因為其本質邪惡還是出自記錄者的私心呢？
除了巨人，拉達岡的五個半神子嗣，碎星將軍拉塔恩繼承了父親的紅髮並以此為傲，月之公主菈妮在神授塔上的屍體也隱約存在紅髮痕跡，法務官拉卡德從開場PPT上看則似乎是金髮，而雙生子瑪蓮妮亞與米凱拉則分別是紅髮與金髮。而瑪蓮妮亞的外形設定除了北歐女武神，也極有可能參考了某位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凱爾特紅髮女王，這點我會在之後的篇章細說。同胞不同髮色的表現在現實中，以英國王室哈里王子的一頭紅髮最為典型。
以上就是本期全部內容，下期接著聊遊戲中的主要抽象概念：熔爐、黃金樹、指頭和地下世界。如果你有更多有趣的想法，歡迎加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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