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我的科研論文,《對社交媒體發佈粉絲本地化的網絡志分析——以<鬥陣特攻>和<鬥陣特攻聯賽>為例》今日發表了。這篇文章是論文的發表後記,與我於b站發佈的記錄視頻互為補充。
目前文章顯示"article in press" 表示其即將被收錄到該刊物的1月刊。但所有內容都已經上傳公示 pdf亦可下載 據官方通知“was published” 故我稱“發表”。
本文是配合英文文章,與中文記錄視頻所發佈的圖文後記。
在鬥陣特攻的中國社群中,我們已見證到許多基於英中的粉絲社交媒體信息傳遞行為,這種行為,在這篇文章中被定義為 fan localisation on social media releases。雖然這些粉絲本地化的現象在社群成員的日常生活中已經非常常見了,但是在媒體、粉絲、遊戲與翻譯的學科交叉領域,還沒有人對此進行研究。 於是,本篇論文就這個觀測角度展開。
論文的第一章介紹研究的背景,第二章介紹《鬥陣特攻》、《鬥陣特攻聯賽》以及守望中國社群。第三章為後續的方法論和發現夯實了理論基礎。第四章介紹此研究的兩個重要方法論:(1)以實踐為導向的研究方法(2)網絡志。第五章和第六章分別是發現和總結。
總的來說,這篇文章記錄了中國粉絲本地化人員的本地化動機和流程。此外,它還從媒體社群的角度,揭示了涉及到遊戲官方和電子競技選手的多種本地化問題。
“第五章:發現”所涵蓋的具體內容
「經歷」是發現的基礎
我和鬥陣特攻的聯繫,和很多熱愛守望的玩家一樣,起源於2016年一次無意的遊戲實戰。因為之前的 我的鬥陣特攻聯賽論文發表後記 中已對這段遊戲與科研交融的啟蒙歷程做了詳細介紹,所以不再贅述。
在上述後記中,我亦曾提到,有很長一段時間(2021年4月-2021年12月),我都沉溺於鬥陣特攻網絡社群,參與了所謂的“粉絲轉載、翻譯併發布自媒體信息,同時進行社交媒體管理的行為”。但由於我比較介意二三次元的身份過分融合,且粉絲組織後續也不再延續相關職能,所以直至今日,這些都不是我的宣傳重點。
即便在2021年12月結束了高強度的粉絲參與之後,粉絲社群信息轉換的種種現象,也始終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隨著2022年8月我第一篇關於鬥陣特攻聯賽本地化的論文的發表,我也逐漸一窺遊戲研究的學科規則。在此基礎上,我意識到,粉絲社群中的本地化參與,有巨大的研究前景。只不過在當時,我還不知道該如何對自身的社群體驗和蒐集到的資料進行歸納整理。
2022年10月,《鬥陣特攻“歸來”》發佈不久之後,暴雪網易合作結束的重磅消息,使我措手不及。彼時,我一邊還沉浸在看到遊戲研究方向曙光的欣喜,一邊卻感受到巨大的現實阻力。隨著國服服務器日漸進入告別進程,我意識到,官方本地化研究這條道路必然是變窄了。同時,暴雪網易的風波也在粉絲群體中激發了許多仇恨。集玩家、粉絲和研究者為一身,我很難在當時的情緒中保持穩定,甚至自己曾經的社媒發佈和研究課題也被中傷。
2022年11月,再三思考之後,我還是決定提交遊戲研究協會2023年會(DiGRA23)的參會申請拓展大綱。這篇大綱,恰好是我論文的初始思路。只不過,在當時的情景下,我的整體思路都比較混亂。在這一階段,我對個人能力和現實的懷疑,都佔據了上風。
2022年11月到2023年3月,由於課題組的變動,我從布里斯托大學轉到了倫敦大學學院,在學業和生活上都經歷了很大的調整。
直到2023年4月,兩件轉折性的事件同時發生。其一,我得知我的課題大綱被遊戲研究協會選入,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這篇文章的成型。其二,我受到暴雪中國本地化團隊的邀請,參觀暴雪(上海),並且參加了 上海遊戲本地化譯者的線下聚會。
6月,我的課題在遊戲研究協會2023年會上發佈。能夠參與這一次遊戲研究的盛會,讓我倍感激勵。同時,我通過網絡和幾位研究守望的學者進行了交流。但這一階段,我心中仍舊有一種妄自菲薄的感覺,這大概是因為,我心有所想,卻沒有機會付諸行動。
7月到9月,我整個人開始沉澱下來。尤其在8月中下旬至9月上旬,我進入了一個為期約一週的禁閉期。在這個階段,我將之前的手稿再次整合修改,形成與今最為相似的版本。
9月7日,我提交了我的手稿。
一段時間的等待後,10月15號,我收到了編輯的回覆,文章接收+小修,驚喜且感恩!
經歷了三輪細節調整後,我的文章最終發表!
「我」真正的敵人是「無序」
之所以這一篇文章的產出會如此折磨——尤其在其資料的蒐集上,整體的時間線幾乎橫跨了3年,耗費我的大量時間精力——是因為我在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些網絡經歷,原來就是我的科研基礎。
文章的標題已經明確說明了,這次我採用的主要方法是網絡志(Netnography),而方法論章節中,也論述其輔以實踐為導向的研究(Practice-led Research)。
網絡志,如何理解?如我的文章中介紹:
網絡在線社區產生或展示文化,因此,網絡中的“田野場地”這一概念是極為分散的。網絡志是現今很常用的民族誌方法,需要通過網絡參與式觀察來進行田野調查。
Robert V. Kozinets 譯本截圖
正是這種非常精細且令人疲倦的方法,使得一些想要通過網絡志探索的研究者不知如何上手。即便開始蒐集數據了,也不知到底哪些瑣碎的細節是值得去摘錄的——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極易迷失在網絡裡。
其次,當這種參與式觀測的行為和社交媒體、粉絲群體等現代化的概念或媒介相結合時,我的關注重點極易隨著自身的經歷而產生情感傾向。鑑於我同時以真實身份和虛擬身份遊歷於網絡社群,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極力避免卻深深陷入粉絲的情緒或立場的糾葛中,我也會因為粉絲對我的評判——不管是對我真實身份還是虛擬身份的評判——產生自我懷疑。有趣的是,這種自我懷疑,反而最終促成了我在文章5.1小節中對“社交媒體粉絲層級”的探討。
有趣且矛盾,直至今日,我腦內一個聲音在對我說,“你應該感謝這些經歷,最終成就了你的作品”,但又有另一個聲音,明確地表示,“這些經歷真是一場巨大的消耗,如何可以,最好從未發生過”。
最後,網絡志公開的網絡場域,可能會使得多方社群瞭解到這一種研究方法和其研究成果,基於其所在的立場,也許會有許多不同的聲音。並且,順著正向的邏輯線來看網絡志的成果,很容易使大眾產生一種“這個思路很簡單,我也可以”的輕視感。但研究的本身,是正推和反推所結合的排兵佈陣。在結論還未產生的推導階段,所有數據都像枝葉一樣散落。對這些複雜的網絡數據的處理,其實是在挑戰研究者本人對網絡基準的熟悉,和對學科理論的運用。
總的來說,我這次的文章,從選題、方法到結論,呼應了學者 Díaz-Cintas 和 Massidda 2019年在《視聽翻譯的技術進步》一文中所提到的:
學術研究應該將學術認知擴展到新媒體、新技術工具、新用戶行為以及與新的傳播和翻譯的關係,來探索視聽作品的重大轉變。
「網絡」年代需要一把優雅的武器
自我的首篇鬥陣特攻相關期刊論文發表以來,網絡社群對當時的課題頗有討論。考慮到這篇文章的主題是“粉絲參與”,為了避免一些不實的討論,我結合以往的具有爭議的問題,對部分內容進一步闡述。
2022年首篇守望論文發表後的網絡爭議性評論
- 以遊戲為課題是否投機取巧?
遊戲研究是一個非常大的領域,每年全球及地區性質的遊戲研究學會層出不窮。由此可見,遊戲並不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研究話題。
至於是否存在審稿人“雲裡霧裡”的情況,這次期刊的主編是伊朗的著名視聽翻譯學者 Masood Khoshsaligheh,他的遊戲與翻譯跨學科研究成果發表在諸多國際平臺上,如《遊戲與文化》期刊。
而之前所投稿的刊物是《英華學刊》遊戲特刊,背靠英國漢學協會,作為英國唯一的中國研究綜合學科協會,該協會代表了英國的中國研究領域。主編為牛津大學和威斯特敏大學的兩位中國研究或文化研究方向的教授。
2. 本次期刊的選擇上是否存在捷徑?開放獲取的期刊是否代表質量差?
我這次所選擇的期刊,全稱 Media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A Multidisciplinary Journal(媒體與跨文化傳播:多學科期刊),簡稱MIC,確實是一部很新的期刊,首刊發佈於2022年。
但需要注意的是,我所在的研究領域,本身就非常新。我需要將我的作品發佈在一個視野合適的刊物上,而MIC恰好非常歡迎 媒體研究與跨文化研究的交叉成果。刊物的編輯委員會不乏一眾視聽翻譯與媒體研究領域的奠基人。
並且,因為我的文章內容較具有時效性,期刊的審稿模式非常符合我的期望。尤其是考慮到關於守望和暴雪這些現實變化多端的課題,我本人自覺可能等不了很久。
已接受稿件的公示(自9月30日起)
小插曲:與學者郵件交流時被問及啥時候發,我說”就這兩天吧,焦慮啊,我等到世界盃都開始了”
世界盃決賽的那天早上,我收到了文字版final check版本
11月12日,圖片版accept與final check。
由於投稿系統的延遲更新與編輯們的記錄時間,官方時間線與我的略有不同。我的時間線僅供其它作者們參考。
3. 本課題是否受到了鬥陣特攻官方的資助或幫助?
我曾就本地化團隊的協作模式和具體工作崗位的英文稱謂,簡短諮詢過相關負責人並現場調研,僅此而已。
放空思想 專注在手頭的任務上
最後,我想和大家說的是,我知道很多人關注這個話題,或是因為之前對我的瞭解,或是被所謂的遊戲研究所吸引。但 正如我之前的文章提到,學術科研和打遊戲並不相同,學科之間的差異亦非常顯著。如果大家之前對這些寫作格式、領域、方法不甚瞭解,還請 保持觀望。如果大家對這篇文章感興趣,可以自行閱讀。
希望藉助我對部分話題的探討,讀者可以進一步理解當前社交媒體與粉絲群體所存在的一些現象,並且在獨自面對這些粉絲髮布的訊息時,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審視的態度,獨立思考。
將近一年以來,我都有意識地與社群保持距離。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在做的事情,需要我保持高度的專注和相對的客觀。另一方面,我所提出的一些發現,如粉絲本地化存在的問題,實際上 並不是針對某一個明確的個人和主題。我對選取的案例進行分析的態度,儘可能保持客觀、公正,我也不想要各位讀者對此產生理解偏差——而理解的偏差,恰好也是我本文所探討的重點。
同時我也必須申明,所謂的社群流量kpi,社群名氣,人際關係,也從來不是我製作這些“相關視頻”和“後記”的重點。
在這些內容之後,若非必要,我不會對相關話題做過多的回應。
後記
在我漫長的寫作時期,我的播放器裡常放著兩首歌。
第一首歌,講的是爬山。
“不過是上山的人 怎麼嘲笑下山的神 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分” 我最初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正因為一事收到前輩的反饋。於是歌詞和反饋,一同讓當時沾沾自喜的我羞愧到地裡。所以後來,我拿它來勉勵自己,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要時常保持謙卑,對不理解的事物保持敬畏。
“曾經我孤陋寡聞 曾經我太過天真 現在都成為我前進的資本” 我藉此激勵自己去接受經歷,平和地對待自己的情緒。
第二首歌,講的是划船。
“頭上帆 腳下船 這一段路絕不簡單 後不後悔?過千山 過了幾道彎 進亦難退亦難 這一關我望眼欲穿 後不後退?” 從最初的選題,角度,到分析,歸納——因為沒有人做過,所以我也一直在自我懷疑。“後悔”和“後退”,恰是映照了我內心的糾結。
“他們說江湖的浪大得無法想象 可我想放肆的狂不枉人間一趟 他們說江湖不過是人情世故 如果我退出就放我一條生路” 人情世故、同輩壓力,在特定的時期對我來說曾是枷鎖。當時我很想要把它們拋掉,如今暫時的風浪已過,而我確實也在努力達成這一身心自由的目標。
我其實是一個很接受很泛的人,經常沉溺於各式社交媒體,也正是因為這些最基本的滿足和包容,讓我有對不同背景的流行文化都試圖感同身受。前段時間,網絡上有流行過一句有點“咯噔”的話——可能我的文學素養不夠,又或者感受太過廉價——但我真是很贊同,甚至願意為此繼續“咯噔”幾年:
教育具有長期性和滯後性,就像是一個閉環,多年後你有一個瞬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那就是子彈命中的瞬間,此時才是教育的完成。談戀愛時才讀懂《氓》,升學考公時才讀懂《范進中舉》,找工作時才讀懂《孔乙己》,而談婚論嫁時才讀懂《孔雀東南飛》,這就是教育的即時性和延時性,教育提前為你灌輸思想而在你擁有閱歷那一刻醒翻灌頂茅塞頓開,這就意味著之前的文章與老師,才真正意義上的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在我的高中時期,我沒有機會經常接觸到電子產品,早讀時的語文課本是我的最愛,最愛朗朗上口的詩詞,蘇軾的《定風波》就是其中之一。我經常借寫語文作文的機會,抒發對所謂“超然”的嚮往,但這種抒發,在當時尚且沒有社會經驗的我的身上,又何嘗不是一種狹隘。
十年白駒過隙,忽然而已。自從前的蘭蔭山下,到如今的飄萍輾轉,我的社會經驗仍然不足,但科研經驗卻不斷遞增。某時某刻,我覺得讀書就是一個和自己較勁的過程,難怪“顏如玉”和“黃金屋”,都在書裡。也難怪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有趣的是,曾經的每一個決定,如今都成了射向我的箭,帶著既往的記憶,千絲萬縷。從自主招生填報英語傳媒方向進京面試失敗,到高考選擇遠去西安就讀翻譯。從大學裡第一次玩到鬥陣特攻,再到選擇碩博的遊戲本地化方向。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這些經歷,最後竟然就真“執拗”地融成了本篇文章的關鍵詞。
所以多多,如今你回頭看,你看,真的沒有一段經歷是無用的。但你千萬要切記,可不該一開始就想著有所求。人生是狂野,你只管去經歷。無所求,必滿載而歸。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