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趙麗穎在鄭曉龍導演的《金婚》裡,飾演文麗最不待見的女兒多多,三四集的戲份,沒幾句臺詞,只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露了幾臉。
當年的趙麗穎的境遇和佟多多有幾分像,出身農村,學歷不高,剛步入演藝圈的時候被嘲笑形象土。
後來已成為85花領軍人物的趙麗穎上綜藝,談到第一部戲,說自己當時緊張到什麼程度,臺詞變成兩個字,最後一個字說不出來了。
一般的女演員,大概率會避開當年的同類角色,既然過去曾被嘲笑土,那就要儘量演洋氣的角色,最好都是高大上的都市劇女王。
但趙麗穎不是一般的女演員。
15年後再和鄭曉龍合作,直接演了個農村姑娘,結婚戲,一身大紅婚服,曹徵飾演的村支書兒子在劇中不幹好事,但有句話說對了,“那小媳婦有點意思,長得跟個吉祥物似的,下手真狠啊!”
有多狠,狠到一個字臺詞都沒有,就是幹。
一腳踹開門、隔八丈遠都能感受到她的沖天怒火。
上來也不跟你廢話,逮著欺負妹妹的混球,一瓶子上去,直接開瓢。
身手如閃電、眼神如烈火。
從古偶劇裡的甜妹,到第一集就給混球開瓢的猛女,巨大的反差為《幸福到萬家》的首播帶來了不俗的關注度和討論量。
開播前平臺預約人數就突破300萬,首播東方衛視收視0.396,北京衛視0.437,一個衛視第二一個衛視第一。尤其是北京衛視,直接收視猛漲。
網絡熱度迅速衝上全網第一。
觀眾看完直接入戲,有人說:這劇治低血壓。
成功打響趙麗穎農村劇第一炮,也打開了現實題材流量的天花板。
陶虹曾經談演員轉型:“你演了個茄子,所有的紫色都來找你了。”
演活了何幸福的趙麗穎,終於用了15年和一個晚上,從古偶這隻“茄子”的形象裡,跳出來了。
一、上來就拍鄉村“婚鬧”,受害人反倒向施害者道歉,這劇太敢拍按照套路,一般的農村劇,都會從一個很小的點切入,然後引出主角。
相比之下,《幸福到萬家》明顯做了一番不一樣的設計。一開場,就是強情節三連擊,直接把戲劇衝突拉滿,何幸福的形象,塑造出來了。
第一場大戲,婚宴。
這大概是近年來國劇拍得最好的婚宴場景。
一開場,新媳婦何幸福嫁到了萬家莊王家,丈夫名叫王慶來,是個長相平平無奇看著很老實的男人。
迎親車隊開過小鄉村,山清水秀,村裡喜氣洋洋,一副社會主義新農村新風貌。
接著就是一個婚禮的長鏡頭,順著王家婆婆的視角,把整個婚禮現場溜了一遍。
宴席上是雞鴨魚肉,參加婚宴的相親磕著瓜子,年長的男性並桌,桌上是白酒,女人帶著孩子並桌,桌上是大瓶裝可樂和果汁。
孩子們在婚禮上亂跑打打鬧鬧,地上散落著瓜子皮,鄭曉龍的鏡頭語言證明他是真正懂農村的導演,整個場面鏡頭調度嫻熟,運鏡優越,農村婚禮氛圍濃烈,讓人一看就有小時候在村裡吃席的即視感了。
但熱鬧和睦的氣氛下藏的都是細節,比如王家公公婆婆叫主持人先別開始,因為要等萬支書到場。
萬書記被拱上臺發言,不經意說出王家是村裡的小姓。
王家婆婆更是直接暫停拜堂,在婚禮上讓新人對著萬善堂行大禮。連萬善堂都說使不得。
這場戲中也能看出何幸福善良溫柔但也懂得人情世故,還囑咐她妹妹何幸運去幫自家人擋一下酒,免得吃了虧。
還有個細節是婚禮攝像一路在跟拍。這個關鍵細節也是未來何幸福打官司的關鍵證據。
很多農村劇拍了半天觀眾還感覺不到農村,但這場戲過後觀眾就像跟著主角上了萬家莊的婚宴酒席,磕著瓜子看著熱鬧。
接下來,就該上主戲了。
第二場大戲,婚鬧。
也是這場戲,揭開了鄉村現實的眾生相。
鏡頭一轉,曹徵飾演的萬善堂的兒子萬傳家眼哆轆一轉,意外就來了。
萬家莊素來有“鬧婚”的習俗,這次萬傳家看上了何幸福妹妹何幸運,帶著一堆人把女孩子堵進屋裡。
何幸福發現不對,上來就衝進屋,提起凳子就給萬傳家腦袋開了瓢。
用演萬傳家的曹徵的話說,這一板凳砸得痛快!
但接下來的場景開始讓觀眾集體血壓升高。
首先是王家公婆看到萬傳家被砸,二話沒說先找萬善堂道歉,婆婆還抽了自己一耳光。
接著是吃席的村民見書記走了,也紛紛離場。
事情鬧大了以後村民不但不同情王家,反而紛紛在背後議論,說王家怎麼能忘恩負義。
寫過《警察榮譽》的趙冬苓寫鄉里鄉親的人情世故依然是一絕。
市井的相忍與相幫,就是煙火氣,但人情世故不都是好的。
村民都這麼想,萬家更是認定了自己沒做錯,萬傳家的媳婦直接上去把王家小姑給打了開除了。
如果這還氣得不夠,那接下來的情節應該足夠讓人睡不著覺——那就是連王家人自己都覺得“喜鬧喜鬧就是要鬧”!
“鬧婚事件”後,何幸福堅持要討一個說法,婆婆勸她說王家在萬家莊是小門小戶,沒勢力,忍一忍。
公公就更氣人了,在外動不動要下跪,回家對幸福卻大聲指責,說王家不敢要這麼個鬧事的兒媳婦。
丈夫王慶來說“我們都能忍,你怎麼就不能忍了呢?”
拜託你忍什麼了?
小姑子因為丟了在萬家集團的工作,直接衝著何幸福發火,“你這一板凳,可算把我家砸毀了”。
這段戲算是把“婚鬧”拍絕了。
重點不是婚鬧本身,而是婚鬧背後的落後鄉村文化與社會觀念,“婚鬧就是鬧”還不是最可氣的,更可氣的是社會觀念習慣了女性有罪論。
被欺負了的女主妹妹不但沒得到男友的安慰,反而遭到這樣荒謬的質問:“那麼多人,他怎麼就鬧你一個人呢?”接著就跟何幸運分手了。這樣的混蛋不要也罷。
但萬家理直氣壯,王家低聲下氣背後,是固有的鄉村權勢,也有剪不斷的婚鬧習俗給萬家“撐腰”。
如果是別人就忍了。但這次的女主是何幸福。
第三場大戲,就是何幸福破局——打官司。
當時砸完那一板凳後,何幸福就完全沒懼怕,反而不卑不亢地說:“書記的兒子咋了?”
“人是我砸的,真要出什麼事我擔著。”
接下來面對王家勸她息事寧人,他硬懟公婆這一段,看得實在太爽了:“別人能受是別人的事兒,我反正受不了”。
由此,何幸福和萬家,甚至是整個婚鬧陋習背後舊觀念的對壘就此上演。
作為弱勢的一方,何幸福到底能不能堅持到底,懸疑滿滿。
看預告片何幸福簡直太帥了,首先斷了自己的後路:如果王家因為這個不要我這個媳婦,我也認了。
接著找到萬善堂***。萬善堂說我要是不給你說法呢?“那我就往上告!”
無疑與一般農村戲不同的是,《幸福到萬家》前兩集,就單刀直入,把戲劇張力調到了滿格,讓人期待滿滿。
也讓人更期待女主去城裡打工,最後回到鄉村開辦民宿,成為萬家村新帶頭人的勵志故事。
劇集雖然開場就很有戲,但不會讓人覺得拍得輕浮、懸浮,更沒有刻意,因為故事裡到處都是實實在在的鄉村細節。
鄭曉龍這一次,算是把鄉村戲拍明白了。
二、全員演技在線,趙麗穎穩健、王家公婆是意外、劉威驚喜鄭曉龍把戲拍明白了還不夠,更絕的是,一票演員把戲演明白了。
在開播之前,大家對於趙麗穎的演技是既期待又擔憂。
期待的是趙麗穎終於演了部農村劇,不管算不算轉型,這一步都跨得夠大。
擔憂的是,很多女星下凡都是“臉著地”,何況難免遭遇和鞏俐的比較,說白了,也就趙麗穎這麼勇,敢接這部劇。
好在這回,趙麗穎交出了不錯的答卷,不說滿分吧,80分是穩穩當當的。
這種穩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是氣質的穩。
演慣都市劇和古偶的頂流演農村劇,最怕的是氣質不對路,如果讓觀眾覺得何幸福不像農村姑娘,整部劇都白拍了,因為整個故事是建立在何幸福的基礎上。
趙麗穎的言行、動作、氣質到神態,能感受到她是真正嫁到萬家莊的媳婦。
有觀眾拿鞏俐在《秋菊打官司》中的形象出來做對比,認為趙麗穎演得不像,這個我簡直太不同意了,質疑的人去過現在的新農村嗎?這屆鄉村姑娘還像多年前那樣,這樣演對嗎?
第二個方面,是演技的穩。
在一大波古偶爆款之後,趙麗穎漸漸被打上了“古偶劇女主”的標籤,但《幸福到萬家》裡的趙麗穎演技是有突破的。
首先她把握住了何幸福這個角色的本質,並不是她有什麼超前的思維,只是因為她在單純、善良背後,守著一份常識—凡事都得講個理。
所以在妹妹遭到猥褻後,誓要討一個說法。
然後在表演情緒上,能看到角色是有變化的。她對欺負妹妹的萬傳家是怒,對妹妹是疼,對不理解自己的婆家是委屈,對窩囊的丈夫是氣。
所以聽到村裡人背後議論自己,她臉上首先是難過跟無奈,接著氣不過上前去和對方說理。
到了面對婆家的不理解,她是據理力爭。面對丈夫她是氣到睡覺。
趙麗穎表演的高光段落是女主婆家為了不讓女主再繼續***,給了她1000塊錢,騙她是萬家人拿來賠禮道歉的,幸福相信了,但不想收這個錢,就去找了萬善堂還錢,萬善堂說你做夢呢,她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趙麗穎得知真相後那一瞬間的情緒變化,是猛醒、不甘和憤怒,也帶著無力、無奈和疲憊。
兩種心理變化過渡自然,這種大幅度的心理戲過去的古偶劇不太需要演,現在需要,趙麗穎撐起來了。
除了趙麗穎,這部劇另一個令人驚喜的存在是王家公婆。
尤其是演婆婆的遲篷。
公公只要演出令人討厭就夠了,遲篷卻同時演出了婆婆的人情世故、對兒媳婦的責怪和維護,以及打心眼裡的心疼。
劉威的表演,也令人驚喜。
萬善堂這個萬家莊村支書,很容易演得簡單粗暴。
但劉威的表演是很有層次的。
王家是村裡的小姓,他還是到場慶賀,發出言辭懇切的祝福,證明他是不錯的支書,不是惡人。
兒子被打,他真真地把一位父親憤怒的心態給表現出來了,隔著屏幕也能讓人感同身受。
但回到家聽著妻子和兒子不停抱怨何幸福,他心裡明白兒子有錯,但不好發表意見。聽說兒子要去找何幸福報復,他當即大聲斥責阻止。黑白他是能分清的。
可是到何幸福找上門來,他護犢子的一面立馬就出來了,光是坐在就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明顯想把對方的氣勢壓住,是知錯但不認錯。
這個角色是有完整角色弧光的,接下來情緒還會多次反轉,劉威的表演足夠讓人放心。
目前為止所有演員的表現都很合格,包括《覺醒年代》演技被質疑的演何幸運的張可盈。
一些不討好的角色也塑造得很好,比如曹徵飾演的萬傳家,帶著一種潑皮的混,但又不是壞透的那種,給媳婦那一耳光很解氣了。
唐曾也演出了女主丈夫的兩面,他是真愛何幸福,也是真的怕事。
這些集體出彩的表演,讓整部劇都讓人信服了。
三、總算有一部國劇,為現實題材和大女主劇同時破題《幸福到萬家》的開局不俗,導演鄭曉龍和《警察榮譽》的編劇趙冬苓當然功不可沒。
終於有同時懂拍農村劇、現實劇和女性劇的編導了。
前兩集最好的地方是自然,戲劇衝突自然,演員狀態也真實,沒有奇奇怪怪的濾鏡,趙麗穎第一集化了新娘妝,氣得沒卸妝就睡覺了,第二集黑眼圈能看出來,這是大導演的專利。
但鄭曉龍成為大導演有他的道理,前兩集故事就很接地氣,有煙火氣,人物塑造有條有理,主角配角性格都出來了,很自然走進觀眾心裡。
最難得的是,故事沒有“美化”鄉村,也沒有醜化,而是平視。
劇集開場拍出了鄉土的可愛,也拍出了婚鬧的侷限,從酒桌文化、宗族現實到鄉村習俗都拍明白了。
由於拍得太過真實,才看得有觀眾血壓飆升。
劇集有個細節是在外仗勢欺人扇王家小姑子巴掌的萬家兒媳,回家吃飯不能上飯桌,被丈夫扇耳光也不敢反抗,可見編劇趙冬苓是真正懂得鄉村文化的。
導演鄭曉龍談創作理念時說:“前兩年,市場上有大量作品講述農村由窮變富的故事,但新農村的故事不僅限於由窮變富,還應在精神文明建設、法治建設等方面有一些實在的變化。《幸福到萬家》作為現實題材作品,比較尖銳地反映一些農村‘舊風俗’和‘新觀念’的矛盾,對於當下鄉村有著比較真實的描寫。”
這份真實的呈現被放進現在的故事裡,觀眾看進去了。
兩集過去,真實的鄉土風貌、紮實的農村群像、銳利深刻的主題等,都已經展露出一部現實題材大劇的氣象。
不過最令人驚喜的,還是劇集終於破除了很多國產女性劇的bug。
比如這部劇是真正關心女性的命運。
過去很多女性題材的國劇,不是打著大女主劇的旗號搞瑪麗蘇,就是無視視現實邏輯,讓女主大開金手指。
說白了是為了創造話題搏流量。
但鄭曉龍和趙冬苓不吃流量劇這套。
這種老派的創作習慣成就了這個故事,現在劇集的一切都是尊重戲劇規律和現實的結果,所以觀眾才能感同身受,觀眾生氣也不是編劇強加戲劇衝突讓觀眾生氣,而是現實中的存在的許多現象本身讓人生氣,主創只是把它融入了故事中。
從收視和熱度看,劇集很可能一路走高,因為更強的戲劇衝突更好看的故事在後頭,羅晉、王志飛這些演技派還沒出場。
但更關鍵的是,我在《幸福到萬家》中看到了許多國產劇的“答案”。
比如,女性劇、現實劇到底怎麼拍?怎麼解決戲劇衝突和現實和平衡?怎麼解決張藝謀電影珠玉在前、觀眾先入為主的問題?怎麼把一個85花拍成一個令人信服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村姑呢?
這一切看起來都很難,但鄭曉龍用了最簡單的法則解決了以上所有問題,這個最簡單的法則就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