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ogie
这是一种对于身怀剧毒、擅以影藏、编织陷阱,能够爬上任何表面的节肢生物的原始恐惧。
人形蜘蛛
《南部新书》有云:“山蜘蛛,巨蛛,大如车轮,其丝可止血。”
东洋岛国古文献又有记载: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原住民,死后怨灵所化作的妖怪,有个“囊蜘冢”的地方,封印着传说中的“土蜘蛛”。经常在山中出没,又被称为“山蜘蛛”。性格凶残,会将见到的人用蛛丝绑住,带回山洞住所中食用。其八足、獠牙、刚毛等均是伤人利器。
而现在所要讨论的在《猎杀:对决(Hunt:Showdown)》中登场的BOSS怪物“人形蜘蛛”,便与那传说故事中的山蜘蛛有些许相像:同样的怨念化身,同样非常规的生物体格,以及同样危险致命。当然,后者的骇人之处肯定还不止于此。
而在深入探究“人形蜘蛛”这一怪物的形象设计之前,不妨先让我们从其他传说文献与影视游戏作品中初尝一番人与蜘蛛结合之下的怪形设计。
在苏美尔神话中出现的乌特图(Uttu)是神话中的纺织和服装女神,她是“水神”恩基(Enki)与宁古拉(Ninggula)所生的孩子,她与恩基生下了七个子嗣/树,第八个是提(Ti)。乌特图在苏美尔语中的释义便为“编织”,她通常被画成一只丝网中的“蜘蛛”。
另一面,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中亦有记录一种能由蜘蛛变为人形,白天时是花季少女的外形,晚上便原形毕露食人鲜血的蜘蛛精,通常会诱惑迷乡的孤身男子,当男子中计被蛊惑后的第三日子时,便会残忍地取走其首级食用,此妖又被名为“络新妇”。这和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描绘的七仙姑(蜘蛛精)亦有着诸多大同小异之处。
而当这类形象被搬上电子游戏的荧幕中时,就成为了我们在《神界:原罪2(Divinity: Original Sin 2)》中见到的那位擅于诱骗玩家的“颓废者”多罗特娅(The Decadent One, Dorotya),《黑暗之魂(DARK SOULS)》“病村”中以悲惨浪漫而闻名的“白蜘蛛”,以及《仁王》(Nioh)里由平蜘蛛茶釜变化而来的“女郎蜘蛛”。除了某个热衷于游荡在纽约曼哈顿街头的“友好邻居”,这类人类和蜘蛛相互交融结合的形象绝大多数都被创作者贴上了
这一自然现象便顺理成章地被古人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加继到了各类蜘蛛妖物身上。而当我们观察到这些拥有“女性化”特征和拟人形象的蜘蛛类怪物设计时,在感到毛骨悚然之余,其更多的反而是对某种难以言喻的致命魅力的折服与称叹。但在《猎杀:对决》中出现的这只“人形蜘蛛”,却有些反于常态地摒弃了这些传统概念,而是依靠其独特且新奇的设定博得玩家眼球。
档案室内的许多资料中都提到了一种非人非蛛的怪物:它有着如普通马匹一般的大小,肢体上存有许多具备半感知功能的器官,除了体内本就储有剧毒之外,其展现的生性也异常阴险狠辣。保存至今的许多文本里都记载了过往猎人们与这种怪物博弈的方法。
首先,与常规遇到的那些怪物们不同,“人形蜘蛛”的攻击不仅凶狠,且在每一次袭击后都会迅速撤回阴影当中,虎视眈眈地静候着下一轮的时机。而“人形蜘蛛”体内的剧毒则使它拥有喷溅毒液的攻猎方式,这种毒液一旦释出,就会在空气中产生一段时间的残留,因而猎人们在面对这种生物时应尽量保持移动。
在应对武器方面,用钝器或者利刃对它造成的杀伤效果都还算可观,能够有效砍断它的肢体、击碎它的骨头,但任何毒液和其他毒素对它均无效果。除了这些,其他关于“人形蜘蛛”的记载大多都比较零碎,如果想要找到最佳的源文本用于更为严谨的调查研究,只有一份对臭名昭著的约翰·维克托的采访能够提供部分额外的线索。
我们度过了太多的漫漫长夜。见过了太多倒塌的谷仓,挖过了太多的大坑……猎人们在土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将之前埋葬的死者挖掘出来,然后再杀死他们。
出于某些原因,约翰·维克托前往河口寻找里德博士时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但是他团队的所有成员都已全都死亡,更为恐怖的是,他们的尸首在此处与世隔绝了多久已经很难考据:遗体瘦骨嶙峋,四肢摊在地上,苍蝇如同一层漆黑的裹尸布般包裹着他们,胸腔已然被某种不可抵御的外力强行扳开,脏器也近乎被舔食干净……
维克托的道德观告诉他不能让这些遗体再继续这般躺着,于是他不顾倾盆大雨挖出了一个深坑,将一具具尸体从谷仓中拖出进行集中埋葬,最后一具尸体是体型最为娇小的,这显然还是个孩子,空洞的双眼让维克托终生难以忘怀。席卷路易斯安那州的瘟疫在不断恶化,死者从墓地里爬出来,开始以活人的血肉为食,猎人们不得不对行尸们展开猎杀行动——但约翰·维克托,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他挖的坟墓。
初逢噩梦
在那之后的某天夜里,约翰·维克托来到了死亡区中心的码头,这也正是后来斯考格纳米格里奥认为“人形蜘蛛”首次现身的场所。当维克托赶到那里时,一位猎人正躺在地上流血,他一只手持着一柄弯刀,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条非人类的生物附肢,这具肢体关节众多,其中一个关节末端还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指节,并分叉成两个十分畸形的手指或脚趾。肢体的顶端带着一段厚厚的黑甲,肉中流淌的血液还比较新鲜,所有还未能结痂的地方都出现了疱状凸起,很难分辨这究竟是什么。
但是进入码头后,这具附肢的真正用途很快就明朗了起来。当约翰·维克托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巨大的白色蛛网,但却找不到藏于暗中的移动声的源头。
直到一滴近乎拳头大小的黑色粘液低落在他的袖口上,维克托本能地顺着粘液低落的方向朝房顶看去,才和它对上了视线。从“人形蜘蛛”身上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孩子空洞的双眼。
它不断发出尖叫,似乎在恳求着,喷吐着。剧毒的汁液灼伤了维克托的眼睛,但下意识猛然打出的第一枪幸运地给予了维克托逃生的机会,他几乎是以挣扎的姿态逃出巢穴的。
在猎人协会的其他人拒绝听到,也拒绝相信这种生物的存在,约翰·维克托在会内的公信力因此逐渐衰退。但随后猎人们开始了各自的报告,那种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与所有人已知的一切都相悖。直到猎人们竭尽全力干掉了它——丹尼尔·格兰顿是第一位击杀“人形蜘蛛”的猎人,所有人得以松了口气。但后来又有猎人声称击杀了“人形蜘蛛”,并作出证明,再后来又是一位……维克托才终于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它们开始成群出现了。它们之前从没有成群出现过。它正在进化。
为了保证后续对于“人形蜘蛛”的猎杀任务能够顺利进行,维克托总在着手筹措更为充分的准备,为此他翻看了布莱克,那个击杀了变异刺客的传奇猎人的研究日记。
布莱克在研究日记中指出,“人形蜘蛛”实际上是由许多人体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实体,他将位于整体中央的人类称为“精英个体”。因为“人形蜘蛛”只拥有一个于上颚处的脑袋,而那个便是它用于感知和思考的关键器官。背部有如同鳞茎状的臃肿组织,那里由属于曾经人类体内的肋骨包裹着它的肺、心脏和胃。而这些充血的恶心脏器便共同赋予了“人形蜘蛛”高超的耐力与敏捷。人体本身是没有附肢的,必须额外添加,而这些蜘蛛有的还留有人形,有的早已面目全非。布莱克观察到一些腿肢存在多达五个关节,且上颚部位的变形是最为严重的,手臂之间两两融合所产生的力量足以轻松重创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
如此看来“人形蜘蛛”必须以多个受到同等重度创伤的人类尸体作为主要材料形成,这种材料在埋骨无数的大沼泽里随处可见,而里德的队员之所以能合为一体也正是是因为维克托将他们埋葬于一起的无心之举。
对于布莱克思虑的问题,为什么这种生物如此具备致命性?为什么比其他生物要更为发达?他认为蜘蛛才是这场瘟疫的始作俑者,但是斯考格纳米格里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论:
恶魔,或者说苍蝇之王(Beelzebub),或者说雕塑者——你想怎么称呼它都行,它的一部分变坏了。
他认为“人形蜘蛛”的出现本质就是为了解决它不受控制的力量,它比其他生物都更快、更强,身体结构也明显不同于其他生物的形态;它的特殊功能是灼烧、摧毁损坏的肢体,困住并蚕食掉他们。按照斯考格纳米格里奥的理论,如果“人形蜘蛛”是在不断吞噬腐坏的部分,那不正应该放任它们吃个够,使其成为自然生态系统里的一个环节,这样便能减少猎人们需要处理的东西了不是吗?但是,即使猎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的行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在这个时代,只要涉及到金钱与名声,激烈的竞争就会变得越发不可控制。
所以到头来,蜘蛛做了什么并不重要。它们必须要死。
根据“怪物之书”中获得的线索,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猎杀:对决》中所设计的“人形蜘蛛”其实是由某种非人为干涉的力量强行组合而成的可怖怪物,确实有几分由怨念集合而成的“山蜘蛛”的影子,而最先给予玩家恐惧与压迫感的元素便是将人的肢体和五官与蜘蛛的节肢型形体概念交杂,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怖谷效应与蜘蛛恐惧症的双重冲击,在玩家的视觉与认知层上打出一记怪形重拳。
而多肢体敲击墙体与地面那忽远忽近的音效,与“人形蜘蛛”善于游走偷袭的行动模式,则绘出一份阴间至极的暗黑氛围,形成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的原始恐惧。而“蜘蛛”的形体元素在其中无疑显得至关重要。
节肢之下
蜘蛛独有的那种阴柔种不乏残暴的捕食方式与人类对其产生的天然恐惧,使蜘蛛能够轻易地拥有凶恶、邪毒、狡诈等反面意象。当人类先祖观察到它们用蛛丝缠绕束缚猎物后,再用毒液麻痹或杀死猎物,利用“化尸法”将之溶解后再慢慢进食,对蜘蛛本身的排斥反应便慢慢地渗入到了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中。
由此得来的蜘蛛形象在影视游戏等作品中的应用都可以很轻易地增色恐惧,而在《猎杀:对决》中对“人形蜘蛛”的设计亦是在蜘蛛恐惧的基础上施入了别有一番独特风味的怪诞,邪冶之料,绽放出了更加怪奇且神秘的恐怖之花。
有趣的是,在一项命题为《节肢类生物引发的情绪揭示蜘蛛恐惧症(Emotions triggered by live arthropods shed light on spider phobia)》的研考实验中,研究人员向参与者展示了活体蜘蛛、蝎子和其它包括甲虫和螃蟹等在内的节肢动物。籍此小组发现,参与者对螯合物(蜘蛛,蝎子等)的恐惧和厌恶反应相似。虽然蝎子与蜘蛛的身体结构有仿,但前者显然对人类构成的威胁更大:它们有一种强大的毒液,其中含有能够影响人神经系统的复杂毒性混合物。
蜘蛛反而大多都是无害的,可它们却往往能引发人类的高度恐惧和厌恶,而蜘蛛恐惧症则是其中最常见的特定动物恐惧症之一。
这种原因背后的核心之处恐怕在于蜘蛛在潜移默化的人类所自发的文化累积与意象堆叠中创造出了两种隐喻——“性”与“猎人”。在前者的作用下,蜘蛛与女性之间的内在关联成为一种相对既定的认知,其后者则重在表达蜘蛛为了捕食不惜编造巨型陷阱待君入瓮的谋略。
而“人形蜘蛛”在《猎杀:对决》中的登场显然更多地采用了后者,即“猎人”的文化意象,这又与游戏名称中作为重要前缀的“Hunt”相互吻合——即使再是经验老道的猎人,于它的眼中恐怕也只会徒留同一个代名词,那便是“猎物”。
这里是怪物学术,让我们来聊聊怪物与怪物之外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