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線=======================
一. 初見
第一次看到這個小姑娘時,我正在櫃檯後面埋頭理著賬。對於我這種腦子一向不太聰明的人來說,著實是有些焦頭爛額。
等開春賺了錢,一定得請個算賬先生!
我在心裡默默發了個誓,手裡更是將算盤撥的亂響。
一旁的白祁右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邊,胳膊拱了拱我的:“掌櫃的,你看那個小姑娘。”
因為算賬煩心的我,連頭都沒抬一下,煩躁的說道:“哎呀,別煩我,什麼小姑娘,**的活去。”
心下這一分神,手上也用錯了力道,這賬又亂了……
我揪住白祁右的耳朵,又朝他踢了一腳,怒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不知道我算賬的時候,不要打擾我嗎?這個月的月錢是不是不想要了?!”
白祁右疼的直求饒,好在客棧這會兒正逢中午,人多熱鬧的倒也沒有人注意這邊。
但就在我發完火,鬆開白祁右的那一刻,眼神的餘光裡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
白祁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個小姑娘,知道我這會是不會得空管他了,連忙捂著被我擰的通紅的耳朵,逃也似的跑回了後廚。
我現在沒心情搭理那個小姑娘,瞥了她一眼就轉身又回了櫃檯後面。
反倒是她,開口跟我說了第一句話:“請問您就是尚添酒樓的新任掌櫃嗎?”
將撥亂的算盤復位,嘩啦一聲,我依舊低著頭忙著自己的事。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左右的模樣,長得白白淨淨的。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孩子跑出來搗亂,自從我年初搬來桃花村,這樣的事情也算見了不少。
我以為我不理她,這個小姑娘就會失去興趣,轉身離去,卻不曾想小姑娘又開口道:“尚添酒樓還缺人手嗎?我想……”
不等她話說完,我便冷冷的出聲打斷:“不缺!”
小姑娘白淨的臉上出現幾絲委屈,我想可能剛才我聲音太大了。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於是我稍微收斂了下情緒:“小姑娘,為什麼想來我這?”
“因為……想賺錢!”她說的堅定,提到錢的時候,眼神裡有亮光。
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那是曾經的我。
雖然別人都稱我一聲樊老闆或者掌櫃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過只比這個小姑娘大了七八歲而已。
尋著桃花村這處僻靜之地,接手了這家尚添酒樓。脾氣火爆的我,在這裡也算勉強立了足。
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我態度緩和了一點:“你這樣貿然出來拋頭露面,你家裡人知道嗎?”
小姑娘沒有說話。
將手裡的賬本合上,我繼續問道:“可會使菜刀?”
小姑娘搖了搖頭,隨後抬起頭盯著我,無比認真的說道:“阿孃說,不讓我用刀。我覺得,使刀對於那些生靈來說,太殘忍了些。”
聽完這句話,我心裡想著這小姑娘也忒善良了些:“那你都會做什麼?”
小姑娘遲疑了一下:“我彈弓使得極好!”
我嗤笑了一下:“那就是什麼都不會咯。小姑娘,你學成可要等一段時日,我這裡可不養閒人。”
她聽懂了我的意思,神情有些失落的道:“那好吧……”
等她走後,我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埋頭算賬。
這賬可不能再拖了!
白祁右這時又站到我身邊,耳朵還有些紅,悄悄的跟我說道:“掌櫃的,你就這麼讓她走了?”
我右手撥著算盤,將這頁謄完後才回了他:“不然呢?”
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來剛才似乎忘了問她名字。
想起最開始還是白祁右先發現了她,便偏頭問還在揉著耳朵的白祁右:“你認識那個小姑娘?”
白祁右來了精神:“那個小姑娘誰不認識。”
我一聽,難不成這小姑娘還有什麼來頭?
“她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羽十六。”
心下一驚,悄聲道:“羽····,那個通敵叛國的羽家?”
見白祁右輕輕點了點頭,才知我想的是對的。
那在當時可是一件大案子。
三年前的一個雪夜,名震一時的長安羽家,卻在一夕之間被大雪掩埋,家破人亡。
通敵叛國的罪名就這麼壓了下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更沒有人替羽家辯解。
那曾經盛極一時的羽家,就這麼淹沒在塵埃中,留下史書上的寥寥數筆。
或許是皇上顧念往日情分,只將羽家男丁悉數賜死,滿門的孤兒寡母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筆尖的濃墨忍不住的滴落下來,在紙上暈開了一塊十分礙眼的墨跡。
我此時有些後悔沒將她留下,但轉念一想,縱然我有心幫她,卻也不能只憑那可笑的幾分可憐之情。
二. 再遇。
此後幾天,我倒有些盼著再見到羽十六,卻不曾想,天不遂人願,一連著幾日我都沒有再見過那個眼神堅毅的小姑娘。
酒樓還要開,賬還要算,漸漸的我也就快忘了這件事。
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想見的時候,見不到。好不容易淡忘了,卻又偏偏出現在眼前。
這是我第二次見她,距離上次我厲聲拒絕她之後,已經過了一月有餘了。
天氣也逐漸轉暖,不再冷的刺骨。
羽十六那張白淨的小臉,此刻看起來似乎黑了不少。一身乾淨利落的打扮,手裡還提著兩隻野兔。
看到我之後,漫無目的的眼神瞬間盯在我身上,徑直朝我走來。
她好像就是來找我的。
待走近了,順手便將提著的那兩隻野兔放在櫃檯上,隨後衝我笑了笑:“樊老闆,今早剛上山去打的。你看看,收不收嘛。”
我隨手翻了翻那兩隻兔子,看得出來確實是新鮮的。但尚添酒樓剛開張不到半年,我還不曾想過要上野味。
畢竟這只是在少數人的眼裡是美味。愛者,甘之如飴;不愛者,棄之敝履。
初來乍到,我一向求穩。
白祁右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剛要開口替我回絕,卻被我出聲打斷:“二兩銀子一隻,你看如何?”
羽十六愣了一瞬,從我手裡接過了錢,笑著大大方方的對我道了謝。
等她走後,白祁右有些氣憤的道:“掌櫃的,你是不是最近算賬算傻了。二兩銀子,別說我們這小小的桃花村,就是長安也不見得有這個價啊!”
我懶得和他爭論,一個眼刀甩過去,他就乖乖閉了嘴:“滾,我做事用得著你多說,是不是皮又癢了?”
白祁右這下再不敢多說什麼,又繼續跑回了後廚去忙。
我看著桌上的兩隻野兔,除了頸部有兩個不規則的血窟窿以外,全身上下的皮毛沒有一絲毀壞。
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小姑娘驕傲的揚起臉跟我說:“我彈弓使的極好。”
現在看來確實是很好。一擊斃命,比起用刀是讓它們少了些痛苦。
我又喚來白祁右,讓他將這兩隻小兔子拿下去處理了:“晚上我們吃兔肉。”
白祁右的刀工在我們這裡可是數一數二的。
此後的日子裡,每隔三五日,我就總能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拎著兩隻小兔子,不慌不忙的朝我走來。
我依舊是二兩銀子一隻,從未變過。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我們從來也沒有多餘的話,卻又似曾相識。
甚至到後來我都會直接備好銀錢,放在櫃檯上那個香爐的下面。
這樣就算她來的時候我不在,我們之間的默契也從未斷過。
冬日裡的動物們越來越少,羽十六來的日子間隔也越來越長。
算來我已經有月餘沒有見過她了。
直到一年除夕,來吃飯的人也並不多。我早早的讓他們都歇了回家,好同家人團聚,這個喜氣洋洋的日子,合該是這樣。
外面天寒地凍,屋裡一家人圍在一起。飯菜的香氣撲鼻,呼出的熱氣氤氳模糊了對面人的樣子。
煙花漫天,和鞭炮聲糾纏在一起,每個人都充滿著對來年的憧憬。
我尋了一罈酒慢慢的爬上了屋頂,看著萬家燈火,身上漸漸有了暖意。
三.交心
正當我喝的微醺時,剛拿起一杯清酒打算敬一敬這一樣孤獨的月亮。卻在下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出聲喚了她,她抬頭也看到了我。
就這樣,本該敬給月亮的那杯酒,便到了羽十六的手裡。
我灌了口酒,許是我喝多了。這同樣的酒喝著竟比剛才多了些味道:“這樣的日子不陪家人,來找我做什麼?”
羽十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這一月的時間不見,總覺得她長大了許多。
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時,一句話伴著遠處的鞭炮聲一塊鑽進了我的耳朵裡:“我沒有家人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卻又聽她繼續道:“阿孃,前些日子就去找父親團聚了。”
原來這一個月不見的日子裡,她竟是一個人在默默承受這些。
“我知道樊掌櫃你一直在幫我,雖然不知道為何,十六還是心存感激。在所有人都唾棄羽家時,只有樊老闆你給了我生活下去的希望。”
羽十六站起身背對我,月亮的清輝都被她擋在身前。
我握緊了手中的酒杯,低聲道:“羽將軍·····。”
她的身影微微顫動了一下,我繼續道:“當年我和你一般大時,家鄉受了災禍,一路逃亡到長安。那個時候,全家就剩下我一個人。是羽將軍救了我,才有了今日的樊老闆。”
羽十六回過身,將眼中的情緒盡數隱去:“沒想到我和樊老闆竟還有這般淵源。”
“當年的事情····”我剛想開口,卻被羽十六敬過來的一杯酒堵住了嘴。
她的眉目間有朗朗清輝:“過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世上還能有人相信羽家,便足夠了。”
嚥下心中的苦澀,我對羽十六又多了些敬佩。
生在將軍府的大小姐,從小便經歷了人生如此的大起大落,還能有這樣沉穩的心境,便是身為男子的我,也不見得能做到此種地步。
我又回敬了一杯,腦子裡已經有些迷糊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來我這吧,不會使菜刀也沒有關係,我教你做菜!”
“我樊聲雖然算賬差點,但做菜這個事情上可從來都不含糊。”說完,衝羽十六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羽十六可能是第一次見到我這副模樣,忍不住發笑:“樊掌櫃,你要早有這份自信,就不愁追不到隔壁的阿花姐姐了。”
我佯裝抬起手要拍過去:“小丫頭,還挺伶牙俐齒的。”
被我逗笑的羽十六笑的前仰後合。
半晌後,夜深了,冬日裡的夜更覺寒冷。
羽十六起身和我道別:“樊老闆,後會有期·····”
我喝的爛醉,嘴裡隨便哼唧了幾聲。
但從哪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不會有人在意罪臣之女。
第二日我從床上醒來,宿醉的感覺如海潮一般向我襲來,頭痛欲裂。
昨夜的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尚添酒樓在我的經營下生意一日比一日要好,總算是在桃花村有了一席之地。我看著我早就研發出來的野味菜譜,卻還是收了起來。
那個會給我送兔子的人,已經不見了。
四.重逢
後來,我聽聞軍中出現了一位驍勇善戰的小將軍,一手弓箭使得出神入化。
我笑了笑,多年使彈弓所練就的耐心和細心,她有這身本事並不稀奇。
後來,又聽聞那位小將軍打了勝仗,卻冒著生命危險求皇上為多年之前的羽家翻案。
我撥算盤的手一頓,她到底還是沒忘記吧。
那夜的話我聽到了,她說從羽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從沒忘記過為羽家討回公道。
羽家世代忠良,那件事又實在太過蹊蹺。
皇上不允許羽家後人入京,她偏就要皇上請她回去。
後來,我還是沒找到合適的算賬先生,每日裡依舊對著這些賬焦頭爛額。
恍惚間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尚添酒樓還缺人手嗎?我想應聘算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