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的日益變暖,日長夜短越來越明顯,天亮得很早,明亮的晨光似乎在有意催促人們,迫使人們不得不從睡夢中睜開疲憊的雙眼,繼續面對這個充滿糟心事的世界。
不過這一覺我倒是睡得還不錯,或許是昨晚與滿穗一番親密接觸的結果。
眼還沒睜開,我便下意識地摸了摸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昨晚我留在她臉蛋上的那一吻……竟有一種回味無窮的感覺。
昨晚的睏倦讓我無力細思,今早精力充沛時再次回想,居然產生了一種羞恥感。
“罷了,都在一個澡堂裡赤身裸體面對面過了,怎麼現在反倒因為這種小事害上臊了?”我這樣自我安慰,之後,我不再感到羞恥,甚至開始有些洋洋得意。
我開始逐漸理解,為何許多雜劇評書中那些文人書生常因情情愛愛而唏噓嗟嘆,在滿穗身上,我第一次切實地體會到了它。
我伸直了兩隻胳膊,蹬直了兩條腿,用力抻了抻身體,發出舒服的哼叫,就此睜開眼,起身下了地。
不知滿穗今日會是什麼狀況,我想,她應該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吧,我昨日對她講的那些“大道理”應當是起了作用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一向嘴笨的我是怎麼同她講出那些話的,我想,那番話大概確實是我的心聲吧。
我打開門,看見客堂裡零零散散地進出了幾位客人,早市的叫喊聲順著敞開的大門傳入客棧。
客棧外喧囂的人群來來往往,使我的心境從昨晚那心癢難耐的夢幻中恢復了過來,開始重新面對當下的現實,我也不由得又擔心上了楊林和那女孩。
不過,我相信那小子,他一定是個靠得住的人。
我輕叩了叩滿穗和瓊華客房的門,等待片刻,無人應答,便準備去洗把臉。
正巧,紅兒和翠兒在此時推門走了出來,見到我也起了,姐妹倆笑意盈盈地同我打起了招呼。
她們倆精神頭很足,看來並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我領著她們去洗了臉,再回來的時候,滿穗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瓊華推門走了出來,緊接著便是滿穗。
瓊華神采奕奕,滿穗倒也並沒顯出疲倦之感,只是她臉上的哭痕多少有些滑稽,令她看起來就像一隻花臉小貓。
“穗姐姐,你的臉咋了?”翠兒好奇地問。
“你們穗姐姐八成是睡覺的時候流口水,把它們都糊到自己臉上去了。”我調侃了小崽子一句,話出口之後卻又有些後悔。
我還不能確定滿穗是何種狀態,萬一她仍然處於憂悶之中的話,我這樣做不是火上澆油嗎?
所幸,滿穗沒有生氣,反倒自己掩面笑了起來,惹得紅兒和翠兒也跟著發笑,瓊華立在滿穗身邊,微微傾斜著頭,欣慰地注視著滿穗。
我很高興,滿穗又恢復成了我熟悉的模樣。
我領著瓊華和滿穗去洗了臉,滿穗將臉細細地搓洗了好幾遍,擦淨之後,在透過窗子的晨曦的照耀下,她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同時她還用一種別樣的凝眸看著我,其中飽含了無比的親密與信任。
小崽子大概還不知道我昨晚趁她睡著偷偷親了她一口吧,不然,她的臉一定會更紅。
我們簡單地吃了一頓早飯,接著花了點時間收拾行囊,還算了店錢與馬匹的草料錢,趁著時候尚早再次踏上了行程。
我沒有帶瓊華和滿穗去舊識那裡問診,因為我不想耽誤太多工夫,我們就近找了家醫館。郎中給兩人診斷一番後,告訴我她們並無妨礙,於是我安了心,順便在他那裡買了些藥。
我們沿著街道一直朝北走,由北門出了城。
從陝州到解州有幾天的行程,糾結過後,我決定領著滿穗四人走山路前往解州。
昨日的經歷使我不得不謹慎起來。
官道雖然平坦順當,但畢竟人多眼雜,我們這一行人又不尋常,如果沿途官兵非要較起真來,我們這種一無戶籍二無路引的人其實同盜匪或流民無異。
山路走起來顛簸崎嶇,可人煙稀少,不必時刻地提防心生歹念之人。我專門打聽過,並未聽說這一帶有山賊出沒,因此我們只要防範野獸即可,野獸怕火,夜裡應該不敢靠近。
這樣一分析,走山路反而要安全的多。
我們不緊不慢地趕了一天的路,夜裡,四人圍坐在篝火旁說笑,我則離得火光稍遠了些,側耳傾聽幾人的攀談。
我抬頭望了望夜空,只見滿天繁星閃爍,月亮似乎識趣地隱去了自己的身影。
聊著聊著,滿穗忽然想起了影子戲。
這次有了樂器,滿穗終於可以好好地演一場了。
我從包裹中取出了一個木盒子,打開盒子,裡面滿滿當當地裝著我和滿穗這幾年來做出的小人,很好分辨哪個小人是誰做的:做工略顯粗糙的是我做的,裁邊工整、上色勻稱的是滿穗做的。
必須承認,滿穗確實要比我手巧,她曾多次手把手教我如何做小人,可我每次做出的人物都幾乎只是勉強可辨。
滿穗曾十分用心地為我做過一個林沖的影子戲小人,我非常珍視它,專門把它存在了另外一個單獨的小盒子裡。我不捨得用它來演戲,生怕它會因一個不小心而受到損傷。
我和滿穗將白幕搭起,滿穗在白幕後新生起了一團火,映得白幕散發出一片光暈,看著因火光照射而發亮的白幕,我的額頭開始不受控制地滲出汗珠。
滿穗邊操影邊唱,我在她身旁為她奏鑼鼓,瓊華三人坐在白幕前,欣賞我們的表演,為我們叫好,但其實我們演得並不怎麼好……是我拖了滿穗的後腿。
這次我們演的是《三英戰呂布》,我記得,當初滿穗與她爹爹便是唱的這首曲目,我因這首曲目得以結識她們一家人,現在想起,不禁感嘆這些年來的物是人非。
由於我畏懼火光,不敢朝滿穗那邊看,這就導致我鑼鼓敲得跟不上呂奉先與張翼德打鬥的節奏,只好亂敲一通。連滿穗的節奏也被我打亂,唱著唱著,她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整場戲徹底成了一團亂麻。
白幕前的瓊華與紅兒邊拍手邊哈哈大笑,翠兒尤其笑得厲害,一隻手捧著肚子,另一隻手捶著地面。
白幕後,滿穗和我尷尬地對視,她沒有責怪我,甚至都沒有開玩笑般地戲謔我,而是一反常態,對我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這一笑,令我內心彷彿酥軟了下來。
如果我們是以演戲為生的戲子,演出這樣一場鬧劇,肯定是要被觀眾用唾沫星子淹死的,但僅僅作為自娛自樂的話,這場戲的效果顯然要比正經演下來好得多,瓊華三人的表現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來我目前仍然勝任不了演影子戲的活兒,於是我便起身把位置讓了出來,瓊華三人對演影子戲都抱有很大的興趣,爭搶著要滿穗教她們。
滿穗也很樂意傳授他人技藝,細心地為三人講解著奏鑼鼓的要點與技巧。
滿穗雖然不是專業戲子,可在華州那幾年她沒少去聽影子戲,因此許多知識也是信手拈來。
三人跟著滿穗學了一陣,便能夠把鑼鼓敲得大差不差。瓊華首先同滿穗演了一齣戲,仍是《三英戰呂布》。
這次,我成了觀眾。盤坐在白幕前,我的心跳明顯加快,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自在,需要不停用手擦額頭上的汗,即便如此,我還是堅持看戲。
雖然瓊華的節奏也有些明顯的凌亂之處,但沒有出現方才我那樣足以令人捧腹大笑的嚴重錯誤,兩人順利地演完了這出戏。
我流著滿頭大汗,與姐妹倆一同拍手稱讚。
呵,也沒那麼艱難……不是嗎?至少,我對火的恐懼感減弱了……一分?
接下來,紅兒和翠兒輪流上去體驗了一番伴奏,我也都堅持看完了。
時候不早了,我們收拾好影子戲道具,準備睡覺。
瓊華三人已在歡快的氛圍中酣然入夢。我沒有睡,打算繼續守夜,滿穗也不睡,她走來和我並排坐在了一起,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眸中閃出星點一般的柔情。
我們沒有說一句話,靜靜地觀察周圍的黑夜,但彼此的溫存又令此刻的無聲勝過千言萬語。
接近拂曉之時,我叫起了睡夢中的瓊華三人,來替我和滿穗的班。三人對我和滿穗的獨處早已見怪不怪,她們欣然接替我們繼續守夜,我和滿穗各自睡去了。
翌日,我們吃過乾糧,繼續朝著解州城進發,夜晚,仍同上一夜一樣。
不一樣的變故發生在第三天清晨,我正在熟睡中,卻被一陣急促的推搡晃醒。
我的神志仍然迷迷糊糊,瓊華的聲音比較大,她在對我慌慌張張地說著什麼,吐字十分不清晰;紅兒的聲音比較小,她應該是在叫醒滿穗。
我聽見翠兒的聲音都在顫抖,語調中充斥著恐懼與害怕。
幾聲野獸的低吼突然傳入我耳,瞬間激起了我最原始的本能,我心中一驚,猛地睜開眼,睏倦感轉瞬之間蕩然無存。
不好!遇見成群捕食的野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