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haKuRyu
果核文化，帶你看遍遊戲圈的那些事兒。
最近一個月，歐美的老遊戲收藏圈有點不太平。
下面這個看起來有點小帥的男人名叫恩裡克·裡夏爾蒂（Enrico Ricciardi）。他是一位來自米蘭的職業攝影師，為多家意大利的時尚雜誌提供模特照片和各類插圖。
當然，這只是餬口的生計而已。他真正為人所知的身份其實是一位 PC 遊戲收藏權威專家，尤其擅長那些極為稀有的經典遊戲，也是 BBPCGC（Big Box PC Game Collectors）俱樂部的主持人。很多歐美遊戲收藏家在買到寶貝之後，會找業內的知名人士“鑑定”一下真偽，裡夏爾蒂就是口碑最好的專家之一。
裡夏爾蒂的權威來自他的從業年齡：他已經從事了整整 20 年的 PC 遊戲收藏工作，甚至好幾次指出過其他人都沒看出來的假貨。所以比起從匿名人士手裡購買遊戲，很多收藏家更傾向於直接從裡夏爾蒂手裡“淘寶”，畢竟專家和權威的名頭就擺在這，沒有翻車的道理的……
吧？
5 月 18 日，一位名叫 A2_Canada 的收藏家宣稱自己買到了一份非常稀有的遊戲，名叫《The Chambers of Xenobia》（外星人的房間）。
這是一款於 1981 年發佈的角色扮演遊戲，對應平臺為 Apple II 個人電腦。A2_Canada 第一次聽說這款遊戲是在 2003 年，當時他被告知“沒人找得到這款遊戲的原始版本”，但這反而激起了 A2_Canada 的勝負欲。他花了將近 20 年的時間尋找這款遊戲的原版數據，終於得知裡夏爾蒂進了一張《Xenobia》的貨，於是他開開心心地花費 1 萬美元買了一份，還很興奮地發了推特。
不過 A2_Canada 有一個好習慣，那就是把買到的軟盤數據給映射出來，做一份數字版保存在自己的硬盤裡。
A2_Canada 把軟盤交給了一位名叫 4am 的 Apple II 解碼專家，讓後者編譯一份可以運行的《Xenobia》。然而 4am 很快發現，這款遊戲的遊戲內封面上赫然寫著“Presented by The Data Killer（數據殺手敬呈）”。這意味著光盤裡的數據並不是原始副本，而是被這位名叫數據殺手的人破解過的版本。
4am 還順便幫 A2_Canada 解碼了另一款從裡夏爾蒂處購買的遊戲《Fracas》，然後發現它是以 Pronto-DOS 命令行編寫的。要知道《Fracas》發售於 1981 年，而 Pronto-DOS 誕生於 1982 年……也就是說，這也是個破解版。
這引起了 A2_Canada 的警覺：如果軟盤裡的數據是假的，那麼外包裝會不會也是假的？畢竟作為一名大忙人，裡夏爾蒂沒有檢查數據導致被假貨販子騙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外包裝也有問題，那麼裡夏爾蒂本人的嫌疑就非常大了。
A2_Canada 掃描了他的《Xenobia》外包裝，發現包裝紙上有一個叫“Fabriano”的水印。這是一家意大利高端造紙公司的名字，迄今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但 1981 年還沒有進入美國市場。很顯然，《Xenobia》的發行商 Avant-Garde，一家位於美國俄勒岡州的 10 人小公司，沒道理用 Fabriano 的高端紙張來包裝自己的遊戲。
A2_Canada 的遭遇立刻在歐美遊戲收藏圈裡掀起了一場地震。許多里夏爾蒂的顧客紛紛開始認真檢查自己花高價購買的藏品，並且還真的發現了不少破綻。
一位德國收藏家 Dominik Reichardt 發現，裡夏爾蒂出售的一整批《Akalabeth》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四個邊緣的弧度與正版不同。他猜測這是偽造者故意留下的標記，以防自己不小心把正版給賣出去了，或者不小心又把自己的贗品給買回來。
另一位馬來西亞收藏家 Kevin Ng 指出，《Akalabeth》的純白色外包裝上有一些洋紅色的小點，這是遊戲偽造的鐵證。Kevin Ng 說，80 年代的純色打印技術不應該導致這些瑕疵，因此這些小點其實是原版封面上的汙漬被掃描之後，又被重新打印出來的結果。
面對一眾顧客的質疑，裡夏爾蒂卻一直在為自己辯解。他不僅拒絕承認自己是偽造者，還堅稱自己“也被騙了”，“在不知不覺中”轉手了他人偽造的贗品遊戲。
裡夏爾蒂是這樣解釋的：“我肯定不能保證說，在我做這行的 25 年裡沒買賣過假貨。因為我不可能徹底檢查每款遊戲的真偽，有的假遊戲做得太逼真，我一時半會是看不出來的。我今年 62 歲了，還有新冠疫情的問題，這幾年我真的很累，可能是老了吧。”
隨後，裡夏爾蒂又作出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補充：“我同意給這些遊戲退款，任何質疑遊戲真偽的人都可以把遊戲還給我，我會把銷售所得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但注意，這不代表我承認它們都是假的，我的遊戲起碼有 99% 都是真貨。”
裡夏爾蒂的回應提醒了一些收藏家，從定義上說，“專家”“權威”也只是一群擁有海量知識、深度理解的人而已，是人就會犯錯嘛。
或者說，裡夏爾蒂應該也知道自己過手的遊戲裡有假貨，但他的性格和身份讓他無法親口承認。裡夏爾蒂是一位非常在意名譽的人，承認錯誤不僅會導致自己的權威度受損，還會連帶自己手中的其他真貨一起貶值，這是得不償失的。
況且當一個人在某個領域中混到裡夏爾蒂這個級別的時候，只要他說某件事是真的，那麼就會有很多相信他的人也認為這件事是真的。這並不是簡單的“盲信”和“愚從”，而是人們在未知事物面前總是會傾向於尋求幫助，並且不論幫助有沒有用，人們都可以從中獲取慰藉，這是一種心理學原理。
我們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假如某個藏品全世界一共只有 1 份，根本沒有另一個藏品作為對照，那麼我們怎樣得知真品是什麼樣的呢？畢竟從哲學的角度說，如果真的出現了同時具有不可證偽性和唯一性的事物，那麼它暫時就是無敵的。
像上文提到的《Xenobia》這樣極為珍貴的藏品，要不是因為偽造者犯下了過於明顯的錯誤，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被發現是假的，因為市面上根本沒有另一個《Xenobia》的原版軟盤作為對照。
更關鍵的是，這次的互聯網風波會讓偽造者更加小心謹慎，減少自己在未來的偽造中可能犯下的低級錯誤。以後的假遊戲只會越來越逼真，上當的收藏家只會越來越多，鑑定真偽的成本也只會越來越高。
可能有讀者會說，只要知道里夏爾蒂的供貨商信息，然後不從他那裡買東西不就好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收藏圈子裡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就是必須尊重匿名交易者的匿名態度。匿名交易者普遍有一些難言之隱，比如害怕被仇家盯上，或者手裡的貨來路不正，總之任何中間商都不會公開匿名交易者的真實身份，否則這個中間商也就做不下去了。裡夏爾蒂承認自己手頭的大部分假貨都來自一位叫“X”的匿名賣家，現在 X 已經人間蒸發，但他拒絕向外界公開自己和 X 的郵件往來，也拒絕公開 X 的真實身份。
很難說這個 X 到底是不是裡夏爾蒂自己……我傾向於不是，但恐怕沒人能搞清楚 X 到底是誰。沒準只是一個看上了偽造遊戲這塊肥肉的普通人而已，根本無跡可尋、無處可查。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一位著名的職業騙子兼行為藝術家，Rudy Kurniawan。
他是一位普通的印度尼西亞小夥，用偽造的名貴葡萄酒為自己貼了金，不僅成功混入了美國頂級富豪圈，甚至還將一眾知名企業家和政客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堪稱 21 世紀頭號行為藝術家。
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人們都想用各式各樣的商品來包裝自己。Rudy 也好，X 先生也好，不過是利用了這份迫切而已。他們的造假行為確實應該被抵制、被懲罰，但這裡借用電棍的一句名言：就算騙子有 99% 的鍋，這個如此在意名譽和身份、以至於被騙子卡了 BUG 的社會，難道連 1% 的鍋都沒有嗎？
我暫且放一個問號在這裡吧。
本週的【果核文化】到這裡就結束了，各位有想看的話題也不妨發在評論區，大家一起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