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的話語震住了廣場上正在歡呼雀躍著的人們,他們面面相覷,隨後又付之一笑。
“米勒大人,你救了我們,這是事實。你可能是睡了太久,忘記了。是你殺死了海底的巨獸,我們這些人才免於長久以來的災難,”一位鶴髮老人從人群中走出,語氣舒緩地說道,“是因為你,那籠罩在我們頭頂經久不散的霧霾才得以消散;是因為你,海上的風暴閃電才得以平息;是因為你,海底的巨獸才消失不見,這一切的祥和安寧才得以到來…”
“不,不是的!”米勒打斷了他,“我從來沒有殺死什麼海底巨獸,我…根本沒有解決你們的問題,我…我…我根本不是什麼英雄!”
這一次,人們默默停下了正在乾的事,齊刷刷地望著米勒。
米勒驟然被這些目光注視著,目光裡不再是暖洋洋的笑意,而是冷冰冰的質疑、不解,這些目光如一把把刀刃,抵在米勒猴嚨,讓他不敢多說一句。
米勒皺了皺眉頭,腦海中的畫面再度閃過,黑暗的陰冷的潮溼的致命的那些壓迫感、噁心、恐懼,如墜冰窖…
“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們看見的那樣,那些隱藏在海洋密林深處的,我們所不可見的,駭人的巨蟲、詭異的石柱、前所未見的巨獸…”米勒嚥了咽口水,“他們從未消失!”
“你們以為的聖潔的教堂,所謂的聖使,說不定就和那些噁心的怪物有勾當,甚至他們本身就是怪物。”
“我們身邊的一切,都不是我們眼前的一切。”
人群在米勒的話語中逐漸變得安靜下來,安靜得快要凝固,又突然達到一個點然後爆發出激烈地爭吵。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是要我們懷疑身邊人嗎?”
“如果我們的世界不是眼前的世界,我們身邊的人不是我們所見到的人,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你的話什麼意思?”
“那這樣說,你是什麼玩意兒?”
“我們奉你為英雄,你是什麼玩意兒?”
“真是個瘋子,你想毀了我們現在的生活嗎?你這個瘋子!”
“瘋子!”
“瘋子!”
“瘋子!”
討論的矛頭不知怎麼轉移到了米勒的身上,人們的話語逐漸鋒利,一字一句刺痛著米勒的心。
他們把自己從捧上神壇的英雄摔成泥土裡的反派,原來只需要一瞬間,只要一個由頭,只要一個人帶頭,他就能從英雄變成瘋子,從神壇跌入淤泥。
“不,不是的,我不是瘋子,”米勒被衝上高處的人群拉扯著,人們嘴裡的尖銳的話語跟經文一樣不斷重複著,讓他逐漸頭暈目眩。
“白港,白港,白港的森林!你們可以去白港的森林看,那裡已經被怪物佔領了!”米勒被逼的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一句話。
場景在這一刻開始扭曲變換,歡樂的廣場變成了陰暗的森林,廣場的人們此時此刻站在米勒曾經站著的那個地方,看著眼前的那個黏糊糊溼答答的蠕蟲。
隨後又再度扭曲回到廣場。
而此刻,人們再度陷入沉默,只不過這一次的沉默卻更多了一份無力與恐懼。
“那、剛才的,那是什麼?”
“是…是怪物!”
“白港,是海岸那邊的城市…”
“怪物、怪物…就在…就在那裡…”
“不、不…怪物,怪物,就在我們身邊!”
這一句話,瞬間點燃了大家心中不安的種子。
那些在海里消失的船隻、迷失在森林裡的人、夜裡窗外略過的黑影、身邊曾經存在卻所有人都沒有記憶的人…自己周圍的、身邊的、咫尺之間的…
人們眼中的火花,將米勒視為英雄視為依靠的,那個閃亮著的火花在一瞬間熄滅消散。無依無靠的人們變得不安恐慌,眼神變得空洞無神,心中一直的支撐一瞬間消失,眼中曾看到的一切一瞬間顛覆…
米勒看著被陰雲籠罩著的人們,心中升起了愧疚。可是如果讓他們再繼續一無所知下去與恐懼共處,或是在未來的某一天直面這未知的一切…
那樣的盲目無知,被怪物利用,也是他無法接受併為之心痛的。
“大家,大家聽我說,不管那些是什麼,只要我們在一起,都是可以戰勝他們的…”
“戰勝他們?”
“那,他們是誰?”
“他…他們是…那些怪物們啊,但他們不是不可戰勝的…”
“不是嗎?我們連它們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的身邊?我們到底與什麼共同生活在這個世上?”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那些怪物們,什麼時候會醒來,是不是意味著那個時候,就是我們的毀滅?”
“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他們就在我們身邊啊…”
“誰能救就我們啊…”
“救救…”
“救救我們吧…”
“呼呼呼…”米勒被無盡的絕望壓迫,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再度睜眼,自己仍躺在船艙裡,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窗外的天空是灰濛濛的,似是某位喝醉了的畫家酗酒後隨意用灰色鉛筆畫的雜亂線條。陰鬱的天空,隱含著風雨將來的氣息,遠處劃破天空的銀色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雷聲營造著不安的緊張氛圍,這就是阿比斯,可怕的深淵,讓人無法逃離…
而這艘船還在繼續航行著,向著遠處地平線剛剛露出一個輪廓的小島,不斷航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