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第二十八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7-01 16:32:36 作者:焦齋 Language

這座建築歷盡滄桑,卻仍堅如磐石。異形的材料歷經歲月的洗禮,抵禦住風沙的侵襲,即使帝國最強的武器部署在旁,也始終仍舊屹立不倒。在這紛亂之中,它化為一方寧靜之地。第三十七連的帝皇之子,雙刃小隊,手握軍刀與動力劍,以屠戮之態包圍了躲入此建築中的火蜥蜴、鋼鐵之手和暗鴉守衛。他們在殺戮中享受快感,歡聲笑語在通訊間迴盪。
“我要從這個大塊頭身上取個紀念品,他可真壯!”
“他想趁我割喉時反擊,可惜我的動作太快了。”
“讓這傢伙再多活一會兒,我想細細品味他的痛苦。”
這般言論曾何其陌生。
贊提恩跟著他們,腥風血雨中,帝皇之子們樂在其中。待將建築內殘存的阿斯塔特盡數消滅後,小隊再度集結。
“雙刃小隊,幹得不錯,現在裝彈,我們將前往下一個目標——”
瓦維克舉槍,朝中士背後開火。子彈在阿斯塔特的背甲與腰帶間穿過,脊椎瞬間斷裂。他搖搖欲墜,晃晃悠悠地倒下,身軀裂成兩半,但瓦維克並未停手。他持械橫掃隊中餘下的帝皇之子,砍斷手臂,折斷雙腿,炸出腸臟。
奧庫提諾反應最快,試圖舉起自己的槍支。贊提恩認得他,他們來自同一個徵兵世界,但他在軍團大規模部署到伊斯塔萬五號星前的幾個月才剛剛入伍。他白髮蓬鬆,下巴光潔。總是面帶微笑,喜愛詩歌。瓦維克射穿了他的頭盔,爆彈在他顱內爆炸,紫甲的屍體癱軟在黑色的沙地上。
“停下來!”贊提恩大聲喊道。但瓦維克的炮火聲蓋過了他的聲音,他繼續朝受傷的兄弟們傾瀉爆彈。
“停下來!”
昆德羅斯匍匐前行,雙手深入沙地,他的左腿自膝蓋以下被炸斷。瓦維克朝他的脊柱射出三枚爆彈,炸燬了他揹包的反應堆。他的身軀如引擎啟動般爆裂開來。
“停下來!”
瓦維克轉向他,手中的槍指向贊提恩,卻並未扣下扳機。贊提恩凝視著他兄弟頭盔中的綠眸,緩緩摘下了自己的頭盔,他的面容展露無遺: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顴骨,明亮的眼睛。一縷長髮垂落在他鋥亮的戰甲領口上。他與他的父親如出一轍。
“瓦維克,兄弟。我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但我知道,此刻我們的抉擇,將決定餘生的走向。”他迅速抬起手臂,瓦維克微微後退,槍口仍對準贊提恩的胸膛。他放緩動作,示意自己並無威脅。
“我們皆為帝皇之子。你有權就我與你相似的過錯而殺我,繼而被我們的手足以背叛之名唾棄。”聽到最後一句話,瓦維克身體一僵。贊提恩繼續說道:“或者,我們可以相信父親的深謀遠慮。無論他曾窺見何事,洞悉何理,倘若他能背叛最親近的兄弟,那麼他的決斷必然值得我們信賴。”
瓦維克的手顫抖起來,贊提恩明白他將活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放在槍管上。透過手甲,他能感覺到槍管的炙熱。
“什麼也沒有發生,瓦維克。我們遭遇了伏擊,所有人都犧牲了。我們英勇地戰鬥,消滅了敵人。我們是真正的帝皇之子,最偉大的軍團。”他壓低了爆彈槍,對準漆黑的沙礫。“相信我們的父親,瓦維克。相信我。”
瓦維克抬頭,放下手中的武器,雙手捧起頭盔,輕輕從頭上取下。他神色凝重,目光深邃,淚水浸溼了臉頰。“我願追隨於你,兄弟。無論你將我帶往何方,我都將追隨於你。”
戰場之上,福格瑞姆緊擁著他摯愛兄弟的斷首。“我都做了些什麼?”帝皇之子的原體發出淒厲的尖叫。
“你已詛咒了我們,父親。”贊提恩說:“詛咒了你的子嗣們。”

格林帶著他們從藏身之處逃生。巨人雖不擅長隱匿,卻是個強大的戰士。然而,隨著泰倫蟲族從天而降,他們失去了突襲的先機。三人在豐饒大教堂的陰影下現身,仔細規劃著通往勸誡號的最佳路線。
大教堂四周的街道仍殘留著嗜血狂魔的痕跡,教堂內傳出駐紮其中的、噪音戰士的哀歌。牆壁已不復存在,聲音衝擊著贊提恩的耳膜,令他不禁想起失蹤的兄弟瓦維克。
這道念頭化為決心,他再度將手放在格林的臂膀上。“兄弟,新的任務來了。我希望你能如上次般出色。你要保護她。”他指向塞西莉亞,格林重重點頭。贊提恩再次與巨人對視,凝視他深邃的漆黑瞳孔。“她必須到達勸誡號。你明白嗎?”
格林眨了眨眼,贊提恩再次詢問道。“你明白嗎?”格林再次點頭,深深地,帶著某種決心。
他轉向塞西莉亞。“去吧,和格林同行,施展你的靈能。我們在勸誡號再會。”
“什麼?”她驚訝地問。“你要去哪兒?”
“待會我再去找你們。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我的兄弟。”贊提恩抬頭望去,大氣中孢子的閃爍愈發耀眼。它們紛紛降落。“快走!”他命令道,他們朝最近的地下升降機奔去。
贊提恩轉身,走向大教堂。玻璃窗美輪美奐。金箔鑲嵌在彩色的玻璃上,描繪著星球上無盡的粉色草甸,藍天白雲,璀璨繁星。它已歷經千載歲月——早在千百年來精煉樹液、致使霧靄瀰漫的前夜——卻奇蹟般地未受如今文明絲毫破壞。
贊提恩用肩甲撞碎了它,玻璃裂作萬千碎片。其他阿斯塔特紛紛看向他。
贊提恩將大教堂贈予瓦維克,成為他一眾噪音戰士的基地。時光荏苒,大教堂的內景並無太大改變,僅在崇拜者到來時稍作調整。巨大管道自下城升起,金色的支流為其注入活力,這些管道環繞著佈置精美的教堂支柱。電纜與管道自支柱上垂下,連接至六位噪聲戰士身上的端口與孔洞——他們僅佔曾經瓦維克合唱團的三分之一。
扭曲的身軀繼續演奏,末日之音較之闖入者更為迷人。在他們前方,矗立著一根龐大的金色管狀支柱,舉目望去,足以盡覽整個房間,這是一位偉大的指揮家、引領樂團共襄盛舉之地。
這支柱上空無一人。
贊提恩奔向最近的支柱,抓住噪音戰士——他叫塔拉格斯——的肩膀。
“他在哪裡?”贊提恩在樂聲中嘶吼。“瓦維克在哪裡?”
噪音戰士的瞳孔在頭顱中顫動。它們呈乳白色,萎縮,乾癟,彷彿枯萎的花瓣。他的鼻子塌陷,亞空間重塑了他的身軀,賜予他靈敏的聽覺。他的嘴微張,無力亦無用。
贊提恩用力搖晃著他,彷彿要搖斷他的脖子。“幫幫我,崇拜者。我是你的戰幫首領,你認得我——我是贊提恩,瓦維克的兄弟。”他望向塔拉格斯,他眼神空洞。“他在哪兒!”贊提恩再度尖叫,聲音在塔拉格斯耳邊迴盪。一縷清醒之光,音樂逐漸轉變。帶著憂傷與終結,贊提恩,自詡為的音樂鑑賞家,聽出了樂曲中的隱語。
“他已離去。”旋律輕輕唱道。

泰倫蟲族之於無生者,正如無生者之於人類般陌生。他們雖存在於亞空間中,卻非人類般熱切,朝氣蓬勃,而是冰冷的幽影。黑暗,無從捉摸。殺死它們,並不能給塞恩帶來快樂。
而她的同伴們樂在其中。她與歐拉託並肩作戰,後者歡呼雀躍。拉塔·沃達爾勒飛掠而過,利爪破空,槍口朝下,向著蠕動的異形發射。凱德斯屹立於下,兩把鏈鋸劍發出低沉的嗡鳴,他在四足異形間穿梭,將其斬為血肉橫飛的碎末。
起初,她寄望於重組的民兵,但很快她就發現,這並非偶然的入侵,而是全面的侵略。於是,她集結了餘下的精銳戰士——她的智者和崇拜者的殘部——決定在中央議會的大樓前堅守陣地。
這是個理想的戰場。托拉奇的硬編碼訓練告訴她——這源自阿斯塔特的記憶。他們佔領高地,堅固的城牆為其抵擋大型生物,僅有小型生物可進入此區域,阿斯塔特們已將它們驅趕至殺戮區,對手持爆彈槍與鏈鋸劍的他們而言,這無疑是豐厚的戰利品。
他們如潮水般湧來,爬過陣亡者的屍體,以利爪與獠牙發起攻擊。塞恩在激戰中遭遇了四臂怪物,每隻利爪皆如刀刃般彎曲,滴落著暗紅的血液。一擊便可將凡人斬為兩半,但她的融合形態賦予了她超凡的力量,她以動力劍抵擋怪獸的首次攻擊,逼近怪物,近到能看清它瞳孔的瞬膜,雙手緊扣它甲殼般的肋骨,猛地一扯,如同撕裂深海甲殼類生物般,將它撕裂開來。
“去死!”她興奮地尖叫,然而,就在她讓被劈開的身體倒下之際,另一個已取而代之。
腿、爪、牙、眼——城市被亞空間的陰影所籠罩。邪教帶來了這無盡的敵人。很久以前,她摧毀了其領袖,但並未從這世上抹去汙點,它如陰影般生長,直至覆蓋一切。
太早了。塞恩試圖讓塞爾芮尼成為誘餌,重啟收割,嘗試吸引海盜、異教徒或走私者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她將乘船駛入恐懼之眼,與她的姊妹們團聚。
我們成功邁出第一步,托拉奇從她的意識深處,帶著病態的樂趣指出。實在誘人至極。
龐大的泰倫蟲族向她噴出一團火焰,灼燒在她的護肩上。她精準射穿了它的胸腔,使其倒地,流淌出難以辨認的液體。
緊接著,三隻泰倫蟲族接踵而至,從側翼的囊口中釋放出更多的光芒。
“撤退!”她對戰士們,智者和殘存的崇拜者下令。沃達爾勒的跳躍揹包被撕裂,渦輪機也嚴重受損,歐拉託被拋過城牆,墜入下方的街道。他的粉紅裝甲瞬間消失在蟲族的洪流中,陶鋼被捨棄,肉體與骨骼被分解為大量的生物質。
“撤退!”她再次喊道。
“我們去哪裡?”凱德斯問道,他的鏈鋸劍因沾滿鮮血而變得遲緩。
突然,陰影中現出光芒。菲德爾觸碰了她的思想:一則來自遠方的靈能傳訊。
“我找到她了,”女巫說。
“去勸誡號上!”塞恩說。“去我的船上!”

勸誡號猶如一朵醜陋的瘡痍,點綴在那無暇的粉紅草甸上,黑魆魆的,彷彿野草中的惡疾。奴隸棚戶仍存,然而日漸衰敗。在其中,船員勉強度日,身著破敗的制服,他們的身份一目瞭然。他們用空洞的眼神望著贊提恩,彷彿毫無感情,任他漠視他們的存在。沒有掌聲,也無反抗。這些人並非托拉奇的追隨者。
當他走過時,人群只是默默地讓開,他們疲憊不堪,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船艙內冰冷黑暗,吉莉婭的腐爛氣息已被濃郁的甜膩所掩蓋。沒有燈光指引,但他對此地瞭如指掌,他已走過了無數次。
去觀察艙,逃離這個世界。
觀察艙上空無一人,唯有腐肉惡臭瀰漫。
不,那並非真實。當贊提恩步入艦橋時,他看到了塞西莉亞,她橫臥在地毯上,正對著主舷窗。菲德爾在她身側盤旋,女巫臉上掛著殘酷的冷笑。他曾喜歡過那個笑容,然而此刻,卻令他怒火中燒。
“菲德爾。”他以戲謔的姿態說道。
“贊提恩,”她回應道。“我的前主人。”
“格林在哪兒?”
“下面。我喚出鬼魂來與巨人相鬥,輕而易舉。你一定是別無選擇,才將這般至寶託付於他。”
“你在這兒幹什麼?”他問道。
“這事顯而易見,你莫非看不出來?”菲德爾回答道。“不,你總是比別人慢半拍。我告訴你吧。我需要這個凡人。我們,我和我的新主人,需要她來幫我們逃離這個世界。”
“你不能帶走她。”
菲德爾大笑起來,空氣中焦香瀰漫。
“別忘了,贊提恩,在你收養這小傢伙之前,我便已洞悉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需要她。然而,你已敗北,贊提恩。你孑然一身,在一艘沉船上,一個垂暮的世界裡。你的惡魔離你而去,你的兄弟離你而去,你的力量離你而去。”她再次咯咯笑了起來。“你自己應該也明白吧?”
他怒火中燒。“你錯了,菲德爾,”他說,然後走向女巫。
“啊——啊!”菲德爾尖叫,舉起手指阻止他。“如果你再靠近,我就把她燒成灰燼,誰也別想如願以償。”
烈焰纏繞其指,皮膚轉為烏黑。
贊提恩調整策略。“跟我走吧,”他說,彷彿要握住她的手。“若你瞭解我,便知我深諳人性的誘惑,會寬恕你的無心之過。再次成為我的靈感之源吧。”
“你微不足道,”她輕蔑地說。“我現在侍奉的是另一位——比你強大,比你美好得多的存在。”她眼中燃起仇恨,如同指尖的火焰,她對他恨意滔天,熱切得似要將他吞噬。
她全然未覺塞西莉亞的行動。贊提恩強忍住用他那綠松石般的雙眼向下一瞥的衝動,目光牢牢鎖定在他從沼澤救出的女巫身上。
“你永遠是我的靈感之源,親愛的。僅此而已。”贊提恩說。
塞西莉亞咬住菲德爾的腳踝,菲德爾痛苦地尖叫起來,手中的火焰也隨之熄滅。這僅是瞬息的失神,卻給了贊提恩足夠取出肉慾之歡愉的時間,他用手槍射穿了菲德爾的心臟。那顆子彈穿過女巫的身軀,猶如穿透薄紙,她倒地,手鐲與珠寶灑落在地,宛若星辰隕落。

塞西莉亞的唇間尚存菲德爾的血跡——苦澀、酸楚,宛若劇毒——她乾嘔著,黃色的膽汁濺在柔軟的地板上。“我這是在哪?”她問。
黑暗中,贊提恩答道,“勸誡號。”
“謝天謝地,”她說,勉力起身。“感謝您,大人,您救了我。她為何不殺我?”
“他們想利用你,視你為犧牲品。他們說,唯有你才能帶領他們逃離這個世界,他們欲在索取中了卻你,將你毀滅,只為拯救自己。”
塞西莉亞再次吐出菲德爾的血,與贊提恩對視。
“問題在於,”贊提恩繼續說,“他們所言非虛。”
贊提恩為塞西莉亞戴上銀色的頭盔,設備在啟動時發出柔和的嗡嗡聲。
“這樣會更好,”贊提恩說。“我從未忘記我們的約定,這是實現它的唯一方式。你會看到星星。”
贊提恩起身,負手而立。他避開塞西莉亞的目光,當嗡嗡聲漸響時,他聽見她的喘息——痛苦、驚愕或恐懼,他無從知曉。這是第一次,他不想知道。
“時機已至,”他昂首挺胸,“卡蘭圖說得對。這是莫大的榮耀。”
當贊提恩最後一次步出觀測艙時,塞西莉亞的身軀已然開始蛻變。他打開通訊,連接上多年未用的老頻段。
“勸誡號的船員們,我乃贊提恩,崇拜者之榮耀,完美之三的典範,我呼喚你們履行對我的誓言。我的努力讓這艘船重獲新生。這個世界註定要毀滅——它背叛了我——但你們可以選擇與我同行。回到崗位,我會寬恕你們。迅速行動,切勿猶豫,我們將共同啟程,駛向輝煌的未來。”
他關閉了通訊,走向勸誡號的登艦梯,周圍的肉體重煥生機。

夜色沉寂,草開始訴說秘密。她看不見黑暗,也瞧不見光影,但她確實有所感受。
她能感覺到。她聽見草的低語,它們輕撫她的身體,拂過她的肌膚,隨著微風搖曳,留下最柔和的痕跡。
你很安全,草細聲說,這是你的家。
然而,她並非完整。她空虛,冰冷。曾幾何時,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的生命與她共生,在她體內。
她努力壓抑住這些記憶,它們並不屬於她。對嗎?
她熟悉草的清香,風的親吻。她知道城市——上有天堂,下有地獄。她熟稔它的街巷。她在其間穿梭,宛如微小的存在。
但她卻龐大無比。
她感受到了草,它用無數——數百萬——的手臂托起她,讓她上升,上升,再上升。她開始移動,起初有些費力,彷彿從漫長的沉眠中甦醒。神經元開始活躍,肌肉收縮,運動的快樂,她開始翱翔。她看到了霧氣,似未經提煉的樹液,粉紅,無暇,她向它飛去。
她原以為那是冰冷的壁壘,阻礙她接近星空,然而,它卻輕柔的向她施以淺吻。似乎在迎接一位久別的友人。她在這完美中踱步,粉紅的微光與漩渦環繞著她翩翩起舞,直至柔和的色彩逐漸暗淡,她得以看見天空。整個天空。
她從未見過天空。她曾見過萬千天空。她曾在黑暗中航行,如今懷念那份黑暗。太久了,虛空的感覺令她愉悅,冰冷而新鮮。她的船體?不,她指的是身體。難道不是嗎?
她的身軀。她熟知其脈絡,懂得其力量。這就是她。她嘗試舒展手臂,雙腿,彎曲手指和腳趾,感受關節的嘎吱聲與肌肉的起伏,找尋右手腕背面的疤痕,以及腰腹的胎記。
但她做不到。她的身體變得陌生,難以理解。裡面有東西在動,有自己的思維與意志。它們與她交流,告訴她該何去何從。她試圖閉上眼睛,沒有眼睛。她可以看到一切。
塞西莉亞——她殘存的意識——驚恐地尖叫起來。

當勸誡號的引擎啟動時,船上返回的人寥寥無幾。他聆聽著亞光速的轟鳴,祈願這人數已經足夠。
贊提恩站在登艦梯上,目睹飛船自停泊位啟航。等離子火焰燒焦了草地,震飛了棚屋,飛船緩緩上升,起初稍顯滯緩,直至腹艙徹底脫離下方的葉片。
贊提恩轉身,步入駕駛艙。
一股衝擊力襲來,撞上他的肩胛骨,他摔倒在登艦梯上。引擎的悲鳴與風的鞭笞聲中,他聽到一個聲音,他轉過身,面對即將離別的世界。
“贊提恩!”托拉奇喊道。
年輕的阿斯塔特立於勸誡號階梯之下,劍放在身側。如今,他身形較之贊提恩記憶中更加高大——身披紫鎧,銀光熠熠,長髮如福格瑞姆般潔白無瑕,輕盈飛舞於頭頂,被等離子洗滌的氣流所捕捉。
“你自以為能逃出我的掌握?”托拉奇怒吼道。“膽大妄為的蟲豸,這是我的船,我的世界。”他朝著贊提恩逼近,從腰間拔出爆彈槍,瞄準射擊。
第一輪射擊被贊提恩的甲冑彈開,卻有一發正中他的肩頭,將他擊倒在地。劇痛如影隨形,血腥隨之而至。他無力起身,贊提恩舉起劍,直指托拉奇。
“我給予了你所求之物,惡魔——一個軟弱且甘願臣服的宿主。你應感恩。”
“你給予我的唯有空談。”托拉奇咆哮道。“我的一切,皆由我自我拼搏所得。我乃塞恩,世界之誘惑者,色孽的寵兒……”
“唔,那就來吧,”贊提恩打斷了他的話,手中的劍鋒旋轉起來。他有勝算,若能使他們大意,便可一擊制勝——置之於死地。“若你有能耐,便殺了我。我已厭倦了你的長篇大論。”
“當然,”托拉奇說道,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我會樂在其中。”
猶如泰坦咆哮的轟然巨響,幾乎令贊提恩措手不及,突如其來的聲浪擊中了身穿銀鎧的托拉奇。
贊提恩回頭,看見昔日那位被稱作小費努斯的男子,手中音波槍抬起,正準備朝托拉奇釋放末日之音。聲音在二人間如閃電般跳躍,壓迫空氣,撕裂現實。
這般強大的攻擊本應重創這位戰士,紊亂他體內的五臟六腑,然而,托拉奇滿盈著惡魔的力量。這股力量猶如重錘,震盪著他,使他失去平衡。他在斜坡上顛簸,勸誡者號繼續向著星球表面的粉紅薄霧攀升。
瓦維克向前射擊,調校音波槍的頻率,音量逐漸增強。贊提恩的視線逐漸模糊,感覺與現實在他眼前扭曲。
嘈雜之中,亦有一種旋律。瓦維克在歌唱。他的十二張嘴奏響百聲齊鳴,指揮著不諧,狂喜與奇蹟。贊提恩的兄弟唱出最純粹的情感:絕望與歡樂,愛與恨,驕傲與嫉妒,為色孽獻上他的音符。
托拉奇魁梧的身軀在強大的衝擊中搖曳,但他仍能穩住身形。僅憑一把音波槍,尚不足以撼動他被惡魔附身的身軀。贊提恩緊緊握住他的利劍。這是從囚禁塞恩的矛柄上摘下的,是對她的警示。它是把極佳的武器,勻稱穩定,鋒銳無匹,但是他將尋得更好的。
他揮手擲出,它飛掠而去。穿透他的銀鎧,洞穿他的胸膛。它穿透肌膚、肌腱、臟腑與骨骼,將惡魔與阿斯塔特的軀體從勸誡號的斜坡上拋起,消失在粉紅的雲海之中。

墜落之際,他們並不孤獨。他們相互交融,彼此感受。冰冷空氣的一吻,粉紅雲朵的輕撫,銳利刀鋒的刺痛,翻江倒海的怒火。
天空之中,他們並不孤獨。蟲群伴其左右,播撒蟲卵,糅合血肉、骨骼與甲殼,與它們即將吞沒的粉紅草甸如出一轍。
死去之時,他們並不孤獨。他們的殘軀為異形所吞噬,骨、肉與草在它們眼中別無二致。
千年之前,艾達靈族的先知將她從亞空間中剝離,而今,這最後、可恥的消亡,意味著她再無重生之日。她將虛弱,凋零,帷幔另側之物將盜走她的力量。
這些異形無謂於她的事蹟與榮耀,亦無謂於膜拜她或她蔑視的文明。那個曾知曉這一切,共享過他的身軀與她的力量的男人,將永不再提她的名字。
只要他仍尚存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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