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山林中的空氣格外清新,草木混著泥土沁人的香氣,溼漉漉的青苔爬上石階,樹冠偶有水滴滑下,滴滴答答落在層層碧綠之間。
晨曦俏皮地在天邊跳躍,片刻間把光輝灑在了正極速奔跑的身影上。
踢踏地面的聲音逐漸靠近,比往日沉重了些。
餘嵐手中動作沒停,聲音傳出院子:“不是說過不要隨便撿東西過來?”
說得好像院子外停下的東西聽得懂一樣。
木門從外面被‘吱呀’一聲頂開。
入目是一對盤虯交錯的珊瑚般的鹿角,高昂頤長,格外精緻。
通身雪白乾淨,有著足足只比常人低上一頭的個子,黑亮的眼睛裡似乎閃爍著光。
還沒等它把嘴裡叼著的籃子放在地面上,餘嵐耳朵微動,下一刻,她陡然看向門口,帶著些許驚疑。
她聽見了另一道呼吸聲,白鹿帶回了一隻活物!
要知道她在這裡避世三年,雖然白鹿時常撿些小玩意給她,但從來不會給她帶來活物,可現在……
心思閃過,餘嵐放下手中的物什,迎上前去。
定睛一看,那籃子裡赫然是一個白潤粉嫩的小嬰兒,正呼呼睡得正香。
“……”
似乎是知道有人在看她,嬰兒悠悠轉醒,沒有預想中的哭鬧,只茫然地睜眼,一雙像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忽閃著。
餘嵐將目光轉到白鹿身上,白鹿拿鹿角勾了勾她的衣袖,然後兀自放下籃子,轉身瀟灑離去。
原地只剩下餘嵐和那小嬰兒大眼瞪小眼,半晌,餘嵐瞥了眼石桌上放著的物什,輕笑了一聲。
……
轉眼十四個春秋輪轉。
她是白鹿踏著晨曦帶來,而餘嵐那時製作的寶珠名字就叫做‘曦光’,因此得名——曦光鹿。
這是餘嵐說的。
光鹿對此不可置否,畢竟整整十四年來,她可從來沒見過什麼所謂的白鹿,倒是遠處山林中有幾隻梅花鹿,不過怕人的很,每次一見人影就消失不見。
輕車熟路地找到被箭矢射中的野雞,光鹿飛身登上樹冠,在密林裡飛躍少頃,終於見到熟悉的小院。
不穿行在野草裡留下回家的痕跡,這是餘嵐曾多次叮囑的。
院子前是一片空地,支著幾個手工做的小架子,架子上擺著些曬乾的穀物和醃肉,如果仔細凝神察看,能發現同人膝蓋平齊的高度有幾根極細極輕的透明絲線。
這是個小機關。
穀物和醃肉是為了掩蓋下方的粉末和清水,絲線一旦被扯動,會把裝著清水的小小竹筒拉倒,雖然只會灑出一些水,但僅僅一些水就夠了。
因為那些粉末是同普通迷藥截然不同的存在,這些粉末一旦遇水,非但不會失去藥效,反而只需一點點水,就能迅速分解成更加細小的迷藥顆粒。
甚至說,這些顆粒連顏色都沒有,迅速擴散到空氣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就能以強勢的藥效迷倒一個氣息內斂、武功不低的成年人。
這些東西從光鹿記事起就存在了,不難看出餘嵐一直在防著些什麼東西。
猛獸?
不可能,先不說這方圓幾里雖然生物繁多,但卻並沒有什麼體型十分巨大凶猛的野獸,就僅僅是曦光鹿,對上一隻棕熊雖然說殺不死,但也不可能會有危險,更別說是教導她輕功和箭法的餘嵐了。
不是猛獸,又明顯只能是活物,那答案顯而易見了。
她防的是……人。
十幾年來,餘嵐時常會離開,有時會帶回來一些新奇的小物件,有時是一些珍稀的草藥礦石,但有時卻是帶著一身傷回來,對於這些,餘嵐從來都不會同她說些什麼,所以一直以來光鹿對於餘嵐和自己的處境都表示擔憂和不解。
這次餘嵐又一次離開,小院裡只剩下光鹿一個人。
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裡難免清寂,但同時也自由不少,就比如……可以偷偷溜出山而不必向餘嵐報備。
把野雞簡單做熟填補肚子,光鹿用樹脂和羽毛做了些漂亮的小物件,這些東西可以賣到集市裡換些銀錢,買點零食解饞。
等把東西都制置備好,又鎖上院門時已經明日當空了,這裡可真能稱得上人跡罕至,離這裡最近的集市都要翻出三座山,她走得快,趕到的時候能正好趕上上燈時分。
那並不是什麼多大的地方,不過人傑地靈,吃食甚是美味,光鹿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
……
“護法大人,能確定是這裡嗎?”集市側面一處山崖上,站著十幾個披著深色斗篷的人,其中一個對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問道。
為首之人摩擦著腰間挎著的刀鞘,饒有興致地說:“錯不了。”
聞言,十幾人眼中明顯出現了興奮的神色,有幾個甚至輕輕顫抖起來。
“那我們什麼時候動手?這等寶物,定不能讓旁人奪了去,況且那人……”有人說。
“不急。”為首的人顯然勢在必得,哼笑道:“知道這消息的,如今只有我們,而那人……呵,她不可能回得來。”
“先找地方休息,明天開始搜山。紙可包不住火,藏了這麼久,己經夠了。”說著,他臉上浮起狠戾和冰冷的神色。
大概是實力高強有恃無恐,一行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進了集市,找了間客棧,施施然落宿。
這一切,恰好被街邊拿著糖人的曦光鹿看個正著。
衣著神秘統一,腳步沉穩氣息內斂,眉眼間戾氣十足,顯然武功高強並且殺過不少人。
莫名的,曦光鹿心中浮現起不詳的預感,過去可從未見過這種人出現,再加上現在餘嵐不在……
光鹿眉心微蹙,把手裡的糖人三兩下塞進嘴裡,轉身往小院的方向趕。
她要想辦法給餘嵐傳信!
夜晚的山林裡只有風聲和蟲鳴,不遠處的黑暗中似乎藏著未知的危險,平白讓人心悸。
……
接下來的一整天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生活平靜到似乎那些人來只是巧合,和曦光鹿猜想的不一樣,根本沒有預想的危險一般。
轉眼又到深夜。
曦光鹿躺在床鋪下的隔間裡,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敲打著,她沒什麼睡意,只好回想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昨天回來她簡單寫了個紙條讓信鴿帶著離開,也不知道餘嵐是收到了沒有,回信一絲一毫也無。
之前見到的那些人也不知是什麼身份,自己還沒離開過這裡太遠過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個遠遊……
想著想著,想到餘嵐曾經教她的龜息功每次運用都有助眠的效果,光鹿當即嘗試起來,緩緩將氣息收斂到極致,放空地看著隔間側部一個裂開的小小縫隙。
這縫隙正對著對面的牆壁,牆上一幅孤舟浮陸的水墨畫隱在陰影裡,顯得有些朦朧和不真切。
與此同時。
幾道身影飛速掠近,目的直指曦光鹿所在的小院!
這幾個人裡其中一位,赫然就是那位‘護法’。
待到近前,護法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凝神感知院內的動靜。
寂靜非常,顯然沒有人。
不得不說光鹿的運氣是真的好,但凡她再晚一點想起催動龜息功,今晚她都在劫難逃。
不過護法還是十分謹慎的,畢竟這裡若真是那女人藏身之地,怎麼可能沒有後手?
隨即下令讓幾人向院中和屋內齊齊放箭,淬了毒的箭矢趕月流星般陡然降臨,其中幾隻直直釘在床鋪上,悶響聲讓光鹿心中一驚。
真有人來!
對自己那點三腳貓功夫十分清楚的光鹿可不敢像個莽夫一樣衝出去,所以老老實實地躺在原處,運轉龜息功。
事實是,在幾波箭矢放完之後,空氣裡一片寂靜,壓根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但越是這樣就越容易讓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