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話：悟空》最新的八分鐘實機演示中出現瞭如下旁白：

無有因，頭懸蓍草，何故？無有因，四瀆失管，何故？無有因，諸色惘惘，何故？無有因，慈悲顛倒，何故？無有因，靈隱赤髯，何故？是曰，木生雲煙，霧長雷電，擊背而歌，真意自現。

注：以上內容來自筆者基於個人理解的聽寫，肯定有錯漏，歡迎各位讀者指正。

昨天本來在趕工作進度，突然看到這個視頻。聽到旁白腦子就是一激靈，“找到摸魚理由了！快發條機組，放鬆一下大腦。”但這條機組是越寫越長。算了，再多摸一會兒，就寫了這篇。

這篇文章就是想聊聊這段旁白與之後出現的首領：赤髯的一些猜想。

為便講述，我們先談赤髯，後聊旁白。

一、赤髯的家庭背景

《黑神話》現在出場的 BOSS 都有出處，赤髯也不例外：他是涇河龍王的四兒子。

涇河龍王大家都熟，魏徵夢中斬了的那條，耳熟能詳的故事。可按說他一條龍死就死了，在《西遊記》裡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龍也有家人，涇河龍王死了，老婆孩子呢？他們是什麼處境？

涇河龍王老婆是西海龍王敖順的妹妹，丈夫死了，其他幾個兒子又都在外面工作，涇河龍王妃就帶著小兒子回孃家了。她回西海龍宮寡居了幾年後，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一條龍竟然得病了。再然後就因病過世了。

西遊世界的龍到底會不會得病，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知道在《西遊記》裡如果你沒背景又愛折騰，喜歡沒事抓個什麼聖僧，吃個什麼長生不老肉，那指定沒你好果子吃。

好巧不巧，涇河龍王這對夫婦的小兒子——鼉龍，就是這麼一條龍。把唐僧給逮了也就算了，他還念著舅舅過生日，給西海龍王寫了一封請帖：“甥不敢自用。因念舅爺聖誕在邇，特設菲筵，預祝千壽。萬望車駕速臨是荷！”

西海龍宮自然就遭了齊天大聖，敖順接了孫行者親自遞的請帖，先磕了幾個頭以全禮數，然後立即表態要大義滅親。大聖倒是不著急，反而先查起敖順妹妹家的戶口來：

行者道：“你令妹共有幾個賢郎？都在那裡作怪？” 龍王道：“舍妹有九個兒子。那八個都是好的。第一個小黃龍，見居淮瀆；第二個小驪龍，見住濟瀆；第三個青背龍，佔了江瀆；第四個赤髯龍，鎮守河瀆；第五個徒勞龍，與佛祖司鍾；第六個穩獸龍，與神官鎮脊；第七個敬仲龍，與玉帝守擎天華表；第八個蜃龍，在大家兄處砥據太嶽。此乃第九個鼉龍，因年幼無甚執事，自舊年才著他居黑水河養性，待成名，別遷調用，誰知他不遵吾旨，衝撞大聖也。” 行者聞言笑道：“你妹妹有幾個妹丈？” 敖順道：“只嫁得一個妹丈，乃涇河龍王。向年已此被斬，舍妹孀居於此，前年疾故了。” 行者道：“一夫一妻，如何生這幾個雜種？” 敖順道：“此正謂龍生九種，九種各別。”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

敖順這一番話把涇河龍王一家都講清楚了：一夫一妻，“響應國家號召”，家裡生了九個兒子。

前四子分別在淮河、濟水、長江、黃河這四瀆工作定居，後四子也都是體制內工作，確實算得上“那八個都是好的”。第九個鼉龍，做舅舅的估計也是盼著他好，給他安排了黑水河住，讓他養性成名，方便將來找工作。

第四個赤髯龍，鎮守河瀆。

僅從字面上來看，赤髯應該是最有出息的一個。河瀆，就是黃河，“鎮守河瀆”這工作自然是非常重要。

他的三個哥哥雖然也在另外三瀆，但老龍的用詞是“見居”、“見住”、“佔了”。

前兩個是住在淮、濟，可能也有工作，但入不了孫大聖的眼，老龍沒說；三哥佔了江瀆，工作性質和赤髯或許相近，行雲布雨、調控節氣之類，但可能沒天庭編制，名不正言不順。三個弟弟雖然能混到佛祖、玉帝身邊，但司鍾、鎮脊、守華表，終究權責不夠，比不上四哥赤髯。

此正謂龍生九種，九種各別。

西海龍王這句話雖然是說九個外甥有好有壞，希望孫大聖不要一棒子都打死。但九個兒子與“龍生九子”的傳說也是有一定對應關係的：

【龍子】長沙李文正公在閣，孝宗忽下御札，問“龍生九子“之詳。文正對雲：“其子蒲牢好鳴，今為鐘上鈕鼻；囚牛好音，今為胡琴頭刻獸；睚眥好殺，今為刀劍上吞口；嘲風好險，今為殿閣走獸，狻猊好坐，今為佛座騎象；霸下好負重，今為碑碣石趺；狴犴好訟，今為獄戶首鎮壓；贔屓貝財好文，今為碑兩旁蜿蜒；豈吻好吞，今為殿脊默頭。凡九物皆龍種。” ——萬曆野獲編卷七

第五個徒勞龍，與佛祖司鍾

——蒲牢好鳴，所以洪鐘提樑的獸鈕形象往往雕刻成蒲牢；

第六個穩獸龍，與神官鎮脊

——螭吻好吞，所以常常作為宮殿殿脊的吞脊獸；

徒勞龍和穩獸龍與蒲牢和螭吻的對應關係多少沾點諧音梗。

第七個敬仲龍，與玉帝守擎天華表

另外敬仲龍工作是守華表，或許暗示他是一隻犼。明清以來華表柱頭的瑞獸形象，多用“犼”，民間稱之為“蹬龍”。某些說法裡，犼也是龍子之一，雖然不在“九子”的行列裡。

當然，敬仲龍最有可能的工作還是做盤柱子的那條龍。

二、赤髯是哪條？

雖然能明顯看出對應關係只有兩位，但我們可以大膽推測遊戲科學設計“赤髯”時有參考“龍生九子”的傳說。那麼，遊戲中的赤髯對應哪一子呢？

筆者認為很有可能是狻猊，經過兩千年的傳說流變，狻猊的形象特點大概是：

形似獅子，甚至直到清代“狻猊”都作為獅子的別名而被使用；
好坐，喜歡煙火，因此佛座的騎獸和香爐的腳部裝飾往往就是狻猊。

再看實機演示：

赤髯身上，有很多龍的特徵，龍頭龍角龍鱗龍尾。加上《西遊記》裡的明示，他是龍子無疑。
赤髯四足行走，身上有多處濃密的紅色毛髮（除去名字就叫“赤髯”外），這兩點與獅子有一定相像。而且中國古代不產獅子，古人對獅子的認識多來自於外來文化輸入，和真實的獅子有偏差也很合理。
赤髯一出場整個環境就變得煙霧繚繞，而之前的光照比較充足。這一點就很符合狻猊喜歡煙火的特性，赤髯的一舉一動也伴隨著煙火。
赤髯背上產生雷電的“特殊器官”是博山爐的形象。作為漢、晉時期的經典焚香器具以及近些年來的網紅文物，博山爐在焚香這方面很有代表性。狻猊形象往往作為香爐的腳部裝飾出現，赤髯也確實是作為四隻香爐的“底座”而出場的。而每次準備雷電攻擊的時候，爐子會先冒煙，在煙霧中醞釀雷電。

綜上，我認為“赤髯”的設計與狻猊是有很大關聯的。

三、旁白講了啥

無有因，頭懸蓍草，何故？無有因，四瀆失管，何故？無有因，諸色惘惘，何故？無有因，慈悲顛倒，何故？無有因，靈隱赤髯，何故？是曰，木生雲煙，霧長雷電，擊背而歌，真意自現。

筆者認為旁白是在講赤髯成為 BOSS 之前的故事，前文也提了西遊記裡他在鎮守黃河，總不可能在黃河邊上，吃著麵條唱著歌就被猴子打上門了吧？

另外旁白也在提醒玩家 BOSS 的弱點。

先講一下兩個重複的詞：

“無有因”

“因”在佛學體系裡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粗淺理解是指一切能夠導致“果”的原因。

至於“無有因”，筆者認為這是指一種對佛法的錯誤理解。畢竟《黑神話》的世界觀，目前也能看出來，非常之黑暗。這種世界，把經書念歪的和尚估計不少，甚至經書可能本來就是歪的。筆者認為這段旁白的唸誦之人，可能是一個信仰崩塌的僧人，他在質問佛，如果世界真的像佛說的那樣——“無有因”，那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隱藏的這些是筆者通過一些搜索引擎上找到的粗淺知識，對無有因典出何處的一些分析，不好意思放到檯面上來。其內容也必然是有錯漏之處的，放在這裡的只為拋壞磚引好玉，希望評論區大佬指正。

在《楞伽經》中有一段大慧菩薩和世尊如來關於“無因說”和“有因說”的問答。非常複雜，大概可能是大慧菩薩借外道的對於世界創生的兩種不同說法：“無因說”和“有因說”來請教世尊，世尊的理論是不是無因說呢？世尊的回答是：都不是，他的理論是“緣起”，“因緣和合而生諸法”。（這裡沒必要懂它們具體是什麼理論，知道有因說和無因說對於佛學來說都是錯誤的理論就夠了。）

爾時大慧菩薩摩訶薩，復白佛言：“世尊，佛說緣起即是說因緣，不自說道。世尊，外道亦說因緣，謂勝自在時微塵生，如是諸性生。然世尊所謂因緣生諸性言說，有間悉檀？無間悉檀？世尊，外道亦說有無有生，世尊亦說無有生，生已滅。如世尊所說無明緣行，乃至老死，此是世尊無因說，非有因說。世尊建立作如是說，此有故彼有，非建立漸生。觀外道說勝，非如來也。所以者何？世尊，外道說因不從緣生，而有所生。世尊說觀因有事，觀事有因。如是因緣雜亂，如是展轉無窮。又此有故彼有者，則無有因。” 佛告大慧：“我非無因說及因緣雜亂說。此有故彼有者。攝所攝非性，覺自心現量。大慧。若攝所攝計著，不覺自心現量，外境界性非性。彼有如是過。非我說緣起。我常說言是尊佛說緣起，因緣和合而生諸法。非無因生。”

在這段問答過程中，大慧菩薩表示：如果有因必有果，因又有自己的因，果又有自己的果，那因緣就會雜亂無定、輾轉無窮，彼此互為因果。

又此有故彼有者，則無有因。

有了這個又有了那個，那世尊的理論不就變成無因說了嗎？注意這裡大慧菩薩對無因說的表述是：“則無有因”，這裡的無有因，是無因說對佛法緣起道理的錯誤認識，錯把緣起當做了無因說。

“何故”就是問為什麼，放在這應該是一個反問的語氣。經過筆者一番不切實際的個人腦補，旁白（除最後一句外）可能是這個意思：

佛言“無有因”，那這麼多人頭懸蓍草，是為什麼？佛言“無有因”，那四瀆改道、橫流漫溢，是為什麼？佛言“無有因”，那世人驚懼不安無所適從，是為什麼？佛言“無有因”，那慈悲之心上下反位，是為什麼？佛言“無有因”，那赤髯現在這般狀況，是為什麼？

再詳細猜一下每一句的中間語：

頭懸蓍草

說實話這句絕對聽錯了，但實在想不到還能是哪幾個字。強行解釋一下，蓍草是占卜用草，頭懸蓍草可能代表這次占卜的代價很高昂，可能是面臨一場規模極大的災難？比如說是下文的“四瀆失管”（編不下去了~）？另一個可能是指插標賣首（也是硬編的）。頭後插草代表這個人的性命可以買賣，中國古代常見的亂世景象之一，就是大量的人口自我販賣，只求主主家能給口飯吃，賣命求活命。所以這句可能是指一種亂世景象。

四瀆失管

《爾雅·釋水》：“江、河、淮、濟為四瀆。四瀆者，發源注海者也。”江、河、淮、濟也就是長江、黃河、淮河、濟水，而之所以奉這四條河為四瀆，是因為它們都是獨立發源並最終流入大海的河流，而且這四條河在當時農業社會的重要性也是緣由之一。那“四瀆失管”的意思就很好理解了，四條非常重要的河流失去管控，可能改道、乾旱、洪水，這必然造成巨大的災難。而西遊記原文中提到，涇河龍王家老大到老四就在這四條河工作生活，這事肯定跟他們有關係，尤其是接下來要打的 BOSS 就是老四赤髯。

諸色惘惘

如果筆者沒有聽錯的話，那這句話就很好理解，“諸色”就是各色，明清小說常用“諸色人等”，現在常講的是“各色人等”，一個意思。 “惘惘”是遑遽而無所適從的樣子，遑遽是驚懼不安。可能是描寫“四瀆失管”之後遭難百姓的神情，對世間苦難的側面描寫。

慈悲顛倒

佛教講的慈悲其實跟我們慣常理解的不太一樣，慈是給予眾生安樂，悲是拔除眾生的痛苦。顛倒就是上下錯位，那慈悲顛倒就有兩種理解：一種是不慈也不悲了，反著來；另一種是對不該慈悲的人和事慈悲，慈悲的對象錯位了。但不管怎麼理解，“慈悲顛倒”肯定都不是好事。

靈隱赤髯

這句也極有可能聽錯了，最開始還以為是“靈隱赤染”，滅門慘案了屬於是。“赤髯”名字出現後又覺得是“靈隱”錯了，總之強行解釋一波：靈隱是指靈隱寺，畢竟遊戲科學在杭州，而且“赤髯”出場前能看到背景裡有幾座頗像唐代舍利塔的建築，大樹下貌似也有一些菩薩羅漢的雕像。所以這個場地很可能是佛寺，那就可能是靈隱寺了。“赤髯”可能在靈隱寺做了什麼事，最後一句就是在反問這個。

舍利塔和雕像

另一個可能，“靈隱”是指“赤髯”現在的狀態，可能類似日本的“神隱”？ “赤髯”可能因為自己之前的罪孽，選擇自我封閉或者被別人封印在佛寺後院（這也太強行了）。

是曰，木生雲煙，霧長雷電，擊背而歌，真意自現。

“是曰”，很常見，就是總結詞的開場，可以翻譯成“這就是說”。

“木生雲煙，霧長雷電”，這是在解釋“赤髯”雷電供能的來源，焚燒博山爐中的“木”產生煙霧，煙霧助長雷電的形成。中國古代哲學認為天有六氣，陰、陽、風、雨、晦、明。而雷電的產生來自陰陽二氣的相互作用，“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

或許“赤髯”背上的博山爐可以營造一個適合產生雷電的陰陽環境，而它只是在運用這個環境所產生的雷電。雷電並不是他本身的能力，而是通過法器義體獲得的，雷電攻擊都是用尾巴招的。(話說，這遊戲裡一幫神仙妖怪住破廟，算不算“高科技，低生活”？)

說到這個，筆者有了一個更離譜的想法。宮殿殿脊上的螭吻常常會被附加一個鐵製的翹起向天的尾部，一定意義上能起到避雷針的作用。說不定“赤髯”的雷電能力來源，會和他那個“為神官鎮脊”的六弟“穩獸龍”有關聯。而且“赤髯”尾巴上還有一對奇怪的東西，有點像殿脊上的鴟尾，“赤髯”還能用它來引動雷電。

“擊背而歌，真意自現。”這句話啥意思懂的都懂，看了演示就知道。猴子每次擊倒“赤髯”，都在攻擊背上的傅山爐，這句話就是在提醒“赤髯” 的弱點。

最後的話

赤髯的形象來源或許與狻猊有關，但他絕不會等同於狻猊。本文也不是為了論證赤髯就是狻猊，而是根據演示中的赤髯形象，針對他可能的形象來源，作一個極度主觀的片面猜想。

本文就是一篇工作中摸魚、圖一樂的產物。如果內容有錯漏，尤其是佛教知識相關，請各位讀者不吝賜教；如果有冒犯到您的地方，也懇請您務必指出。筆者看到以後，會盡快加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