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科幻丨寄生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6-11 14:51:10 作者:Facedays Language

封面作者:@Hiropon
注:本文為BOOOM作品《寄生—To Be Amber》
中不存在的結局5,需完整遊玩過遊戲,最好體驗過原先的結局4後才能有相應的閱讀體驗。
些許文本與演出會不可避免地與遊戲有所出入,所以這才是不存在的結局嘛。但不會有任何吃書級別的設定修改,這大可放心。
這是由我所設想的主人公應有,且唯一的結局。

他們總說,有志者事竟成,這是真的。
雖然方式迥然不同,雖然成果大相徑庭,但只要不放棄,最終你總能如願以償。
成功的秘訣就是,不要後悔!
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瑟曦睜開了雙眼,眼前是陌生而陰暗的天花板。她的身上胡亂纏著繃帶,上面還滲透著斑斑血跡。
她喘著粗氣,感到口乾舌燥,心臟在胸腔內咚咚地敲著,像是一輛老式拖車那垂死掙扎的引擎,每一次跳動都為她的腹部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失去了方向感,甚至有一刻感覺自己正在墜落,他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床,像是在風浪中抓住船杆的水手。
她重新把眼睛閉上,開始找回呼吸的節奏,那漿糊般的大腦開始正常運作。她像是調試機器一般調整著自己,不讓那夢中的情感控制自己,讓自己不至於散架。
就如同先前逐漸失去意識一般,現在瑟曦正在一點點地醒來。
恢復知覺是這樣一種感覺,你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在逐步擴充,先是以一個較為舒適的節奏,而後逐漸加快,像是一輛失控的自毀列車,快到讓人難以接受。訊息對著你的大腦狂轟濫炸,以至於每一樣事物都像是粗製濫造的偽造品,就像是電商界面的廣告頁不斷彈出——滿99減30或是充值會員再享95折。如果沒有這種清空後又重新來過的感受,我們根本無法直觀地感受自己的生命至今為止經歷了多少,又體驗了多少。
她的記憶並沒有因為屢次的重擊而變得支離破碎,相反,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當時父親的一詞一句,絲庫菈報告上的每條數據都是。在父親坦白一切之前,她已隱約地意識到這一點,卻一直選擇無視,企圖用努力去填補天賦帶來的鴻溝,期望著不要有人來戳破這脆弱的泡泡。
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
瑟曦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他是想在自己的身上做一次實驗,只需要在自己過去二十餘年的人生中加上那麼一席話,砰!她至今為止的人生瞬間變成了一坨臭狗屎!真是個令人驚歎、意想不到的結果,要不要替他頒佈一個□×教育學獎?
而令她印象最深的還是自己邁出那間會議室時的情緒,那是一種由嫉妒與怨恨交織而成的產物,毫無價值,卻是她這個生命體的主要構成物。
她知道自己是怎麼落進這一境地的,一步一個腳印,她都記著。

瑟曦呻吟地從那塑料手術檯上爬了下來,觀察四周的情況,雖然她感覺依然很糟,但及時的應急處理已經讓她挺過了最危險的階段。先前被那宛如肉山一般的怪物襲擊時,她感覺自己像是劣質玩具一般被撞得七零八落以至於爆出棉花,而自己居然堅強地將自己重新縫了回去,還將棉花塞回了原處,真是不可思議。
但另一個人並沒有這樣的好運。
絲庫菈仰面躺在地上,她雙臂展開撐著地面,像是想要將自己的身體再次支起來。她身上遍佈著各式各樣的傷口……不,更應該稱之為缺口,那並非由器具造成的傷害,而是拉扯與撕咬所造成的。她的四肢有被明顯撕開的痕跡,那因為外力而裂開的血肉,像是教科書一般展示著肌肉纖維與皮膚組織,以及一些被挑斷的筋、佈滿裂痕的骨頭。
她側腹則有一個半月形的缺口,腸子也因毫無遮攔而流出,像是一條青白色的蛇一般從她的腹部探出,緊貼著她的大腿根部,在地上畫出了一條怪誕的路徑,那是她最後掙扎時移動的方向。腸子上佈滿密集的毛細血管,因為時間的關係其中的血液已經變得黑紅,透過半透明卻又顯得油膩的腸膜,能看到其中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大多是一些黑色的黏稠物,因為部分腸子破損的緣故,同樣也洩露了出來。
而她的面部,像是未成形便被摔在地上的麵點一樣糟糕,鼻子不只是被擊碎,而是整個向下凹陷進去。嘴則是一片血糊糊的凹槽,裡面遍佈著牙齒的碎片。右半側的腦袋像是個被敲碎的椰子,從中流出了的鮮血和腦漿與那條腸子規劃出了相同的路徑,混合呈現出了一種嘔吐物的顏色,已經凝固。
她的雙眼奇蹟般地毫髮無損,仍然睜著,但已不是生前時那樣鮮豔得像是要出血的赤紅。現在上面蒙著一層朦朧的灰色,變成了暗紅色,這樣的顏色正好,卻又顯得過分地呆滯、死寂。帶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瑟曦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她已經死了,安詳地躺在自己的鮮血、腦漿、體液、膽汁、尿液、排洩物、毛髮、內臟當中,像是一尊被貢品環繞著的雕像,徹徹底底地死了。
從這種種跡象來看,大概已經死去了六個小時,而這也是瑟曦昏迷的時間。
至於她先前為什麼能在這種狀態下和瑟曦進行對話,擁有宛如昆蟲一般怪異、詭譎的生命力?十分簡單,任憑誰來看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出答案,更何況是始終都在逢場作戲的瑟曦。
“是的,你的實驗非常成功,而這也就是你所期望的結局。”瑟曦蹲下了身子,對著絲庫菈的屍體輕聲道,“恐怕這也是唯一一次我們在某個目標上真正地達成了一致,而非又一次互相遷就。”
瑟曦伸出手拂過了絲庫菈的面龐,試圖閉上了她的雙眼,但因為死屍的僵硬,絲庫菈並沒有徹底閉上,而變成了半睜著的狀態,直勾勾注視著瑟曦。彷彿死去的她才開始反抗起了瑟曦的所作所為。
“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絲庫菈,你每次自作主張都會帶來什麼後果你還不明白嗎?
瑟曦皺著眉頭,這次她的動作不再輕柔,而是粗暴地將那眼皮拉下,這回絲庫菈可算是安分地閉上眼了。
“你總相信你的研究會讓世界變得更好,會讓我們的未來更為光明,但事實上它只會將一切搞糟,只會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瑟曦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既然你能夠為我而死,為什麼不能為我而放棄這一切呢……”
說罷後瑟曦陷入了一段沉默,她就這樣盯著絲庫菈的臉若有所思,但絲庫菈並不會給予她任何回應,這是她知道的。
“哈哈。”
瑟曦突然噗呲一聲笑了,她的表情十分放鬆,彷彿真地在和這位舊日好友說笑一般。
“說來好笑,其實在最開始見到你時,我怕極了。”瑟曦捂著嘴繼續說道,“我從沒想過你還活著,並且還會在畫廊裡繼續研究,老實說,我以為你正在準備報復我。
“所以我選擇了撒謊,我說我失去了所有記憶,以期望你不會傷害我,且能帶著我離開這裡。這或許是我向你撒的第一千個謊也說不定。
“我很好奇一件事,絲庫菈,你究竟看穿了我多少謊言,又無視了多少。而這樣做的你,是否也算是在向我撒謊呢?
“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你的回答了。
“謊言招來謊言,地獄招來地獄。讓事情變成當下的局面,我們都脫不了關係。”
說完後瑟曦就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她的心中湧現出了一種優越感,這本是她費勁心思想要追求的感受,此刻卻令她感到不寒而慄,只想盡力擺脫。
只要是活著的人,面對死者總會感到優越。

瑟曦穿回了那件因為臨時治療而脫下的袖衫,遮蓋住了腹部至胸部上纏繞的繃帶。她有點後悔將原先的大衣送給那個矮小的怪物,因為失血而感到疲倦與寒冷,她現在正需要那件衣服。
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決定?是故意演給絲庫菈看,還是……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外面走廊上到處遍佈著血漿、碎肉,這些東西塗滿了整個地面與牆壁,即便是天花板上也不可避免,讓人感覺自己似乎身處於某個巨怪的腸道當中,這都是些未消化的痕跡。
那些擺在走廊上的培養槽大多都被擊碎,許多畸形怪物跌落在地上,都失去了生命特徵。它們都是絲庫菈實驗的失敗品,只能依靠著生命維持裝置勉強苟活,在這些傢伙的眼中世界並沒有美麗得值得留下來受苦,死亡沒有大不了的。
但從這些失敗品中也能得到寶貴的經驗,那就是寄生蟲大多沒有自主意志,只是憑藉著本能遵循著宿主的意願進行共生。
這本是一個合理的共生機制,畢竟生命的本能就是與外界抗爭,無論如何都會選擇活下去,這是生命所具備的一大基本特徵。
但用在人類身上似乎並不完全試用,畢竟這是唯一一個會有“自殺”這一行為的物種。有人可能會拿北極地區那些大規模跳崖自殺的旅鼠來反駁,但這早已被闢謠為一場作秀,絕非所謂的事實。
我們需要明確的一點是在人類身上似乎擁有著一種潛在的、尚未發現的自殺基因,等待著某個特殊事件就會激發這一行為,引導自身走向泯滅。
這種情況,瑟曦已經在那些實驗報告上看得夠多了。
某些時候,思考並不適合於生存。
“正好,這還有一些需要驗證的成果。”
瑟曦本來正在繞開這些實驗體的屍體小心翼翼地前進,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走到了其中一具屍體旁稍稍蹲下來查看。
噗呲。
像是像是水面上濺起一小片水花那微不可聞的聲響,這具屍體靠近瑟曦一側的皮膚噴濺出一小團紅色的物體,向著瑟曦的雙眼直射而去。
啪。
早有準備的瑟曦也伸出手將其捉住,起身,使勁攥緊手掌,感受到那滑膩生物噁心的觸感。而後她將手儘量伸遠,張開觀察,確定手心的生物暫時耗盡了活力,才放心從懷中掏出先前的玻璃瓶,將其丟進其中。
現在這個玻璃瓶裡有兩隻寄生蟲了,一隻是先前絲庫菈從雕像內抓的,正安分地趴在角落處一動不動,另外一隻新來的則是順著杯壁爬行,使勁尋找著並不存在的出口。
“即使宿主死去,在不適合生存的環境中仍然能保持數小時的活性,並且會想盡辦法通過新生命體延續共生環境,這段活性基因本來應該裁剪掉的。”瑟曦叨唸著將玻璃瓶拿進觀察,那其中的小蟲發現後,發瘋似地撞擊著杯壁,不惜在上面折碎自己的肢體也想要通過眼窩這一途徑侵入瑟曦的體內,“為什麼在那之後,絲庫菈仍將其保留到了現在?”
瑟曦感到不解,這個問題暫且不去思考,現在並沒有時間讓她去慢慢思索。
她更在意如果剛才讓那隻寄生蟲進入自己的體內會發生什麼?雖然這個想法十分瘋狂,但姑且是一名科研者的瑟曦還是會進行相應的思考,這是她們的本分工作。
瑟曦將玻璃瓶收了起來,閉上眼睛思考了起來。
首先她的身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自我修復,在那之後寄生蟲會根據自己的意願,對身體的機能進行優化。
這點她曾經在其他三個實驗體上親眼目睹。
5號實驗體,被執行死刑的反社會死囚,他成為了一座純粹為了殺戮的肉山。
6號實驗體,自願接受實驗卻無法更進一步的教授,他成為了一扇靜止的門。
10號實驗體,為了逃避自己犯下的過錯,他成為了一個四處躲藏、矮小、畸形的怪物。
無一例外,他們已經與人類這一種族相去甚遠,且基本上失去了原本的記憶,成為了他們潛意識中的形象。
如果是自己與寄生蟲共生的話,又會變得怎麼樣?即使絲庫菈說過現今的寄生蟲已經沒有讓人怪物化的副作用,可以放心使用,但沒有親眼通過實驗證明這一點,她是不會完全相信的。
瑟曦睜開了眼睛,沉默著向面前牆壁上的大洞走去。
她的心中已經開始浮現出了一點兒懷疑,與之伴生的還有怨恨,它們總是一對。
她大致猜到了可能存在於平行世界的另一個結果,一個所有人都如願以償的結局,但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真慶幸自己並沒有使用寄生蟲,真慶幸自己現今仍能感受到疼痛與自我。

這裡是研究所用來展示各種成果的一條長廊,地上鋪著,牆壁上張貼著一張張關於研究所的剪報,在那一旁則放置著一架觀賞用且非常昂貴的鋼琴,花的是瑟曦申請來的實驗經費。
絲庫菈並非全方面的天才,在音樂方面她十分笨拙,主張買這架鋼琴的是她,最先放棄訓練的也是她,而這個決定得到了當時全研究所人員的一致贊同。最後反倒是瑟曦接手了這架鋼琴,偶爾會在閒暇時間為來賓或是研究員們演奏樂曲,在這方面反倒是她頗有才華,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天賦。
此時這架鋼琴鋼琴前卻是那隻不可名狀的怪物,它由層層疊疊半腐爛血肉構成的龐大身軀吞沒了鋼琴前的琴凳,在這血肉之上浮現出了數張疑似人面的面孔,都看向了瑟曦的方向,數根粘稠的觸手則放在了琴鍵上一動不動,上面滲透出的粘液讓人擔心會不會對鋼琴造成損壞。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的面孔同時張開了嘴,發出了尖銳的嚎叫,讓瑟曦的耳膜感到陣陣刺痛。於此同時那些觸手也向著瑟曦衝來,與初見時一樣,它依然想要將瑟曦撕成碎片。
但看得出來它已十分虛弱,還未觸碰到瑟曦,那些觸手就耷拉垂下,不再有更多的動作。
瑟曦本沒有過多理會這個垂死掙扎的傢伙,動身準備前往下一個區域,但她卻在中途停下了腳步。
“嘖。”
瑟曦皺眉地一跺腳,將一條勉強纏繞在自己腳踝處的觸手踩個粉碎。
“喂,女人。”趁著瑟曦停下的時候,這個肉山怪物說話了,“之前跟在你旁邊的白頭髮小矮子呢?”
“讓人驚訝,我從沒有想過你還保留著自我意識。”瑟曦稍稍側目看了過去,面對非人怪物那徹底的厭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的驚訝,“你為什麼要找我問她的情況?”
“你先告訴老子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已經死了。而看你這個狀態,你恐怕也離死不遠了。”瑟曦輕描淡述地說道,彷彿這一切和她都沒有任何關係,“而你又想做什麼?如果只是想求個結果的話,你和她的那場架是你贏了,恭喜。”
“不,老子只想跟她道聲謝而已。”
“道謝?明明是她把你變成……”瑟曦說到一半就被一陣笑聲打斷。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十分感謝她將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這就是老子所想的。”
“果然只是個瘋子。從某種意義上她給予了你第二次生命,而你向她道謝的方式就是繼續殺戮,甚至殺了她?”
“要不然老子能做些什麼?”如果怪物有肩膀,他現在應該在聳肩,“老子只會殺人,而老子也只想殺人。”
瑟曦回想起了絲庫菈的那具屍體,這讓她感到一股無名的怒火,急需宣洩在這瀕死的怪物身上。
“所以你現在這副模樣就是他媽自作自受!”瑟曦沒有了至今為止沉著,說話時她的臉有些微微漲紅,當下的她不再是在幕後運籌帷幄的陰謀者,她把自己的架子丟了。
“這當然是老子他媽的自作自受,老子愛死這種感覺了,老子生來就是幹這行的。”怪物反倒是興奮了起來,“女人,老子以自己為豪,就算到地獄裡估計也不會變,因為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我們這些人。”
“和你說話果然只是在浪費時間,都是一些廢話。”瑟曦閉上眼睛轉身離去,同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讓自己有些急躁的呼吸平靜了下來,但她的腳步又一次停了下來,這一次她的發問十分不確定,“喂,你說‘’‘我們’是什麼意思。”
“我看得出來,你實際上和老子是一類人,但現在似乎走上了歪路。”
“……”先是一段沉默,而後瑟曦才輕聲回答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這個世界上滿是一些抱團取暖的羊羔。
“他們眼中只有彼此,而無他人。
“他們創造『惡魔』,是因為這樣就不用責怪自己。
“他們懂得如何變通,如何更好地適應這個世界。
“但你我不一樣,我們只會認清某個目標後就埋頭前進。
“我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一生只為實現那一件事,無論用什麼方法,無論用什麼手段。
“我們始終如一,而最終我們都將成功。”
“胡扯……你對我根本就什麼都不瞭解……”瑟曦張著嘴,想要訓斥這傢伙些什麼,但只能給出這種最為無力的反駁。
“哈哈,這是一種感覺,像老子這種瘋子的感覺一般都是最準的。”
“……”
瑟曦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又一次,再一次,而後開口問道:“那你說我走上歧途,是為什麼?”
“老子順應著自己的本能,所以絕不後悔,而你不一樣,你所追尋的並非本能。遲早有一天,有一刻,你會後悔你至今為止所做的努力,所做的一切。你他媽這輩子都會是白過的。”怪物又發出了一陣狂笑,他為瑟曦即將遭遇的一切感到可笑,“他們說拯救一個人什麼時候不嫌晚,但老子看到你可不這麼覺得,無論什麼時候告訴你這點,都太晚了。”
和怪物的這場對話,瑟曦的臉從最初的憤怒,到驚訝,到不安,最後重新歸於了平靜。她心中那如翻江倒海般的情緒,已經形成了一個自洽的閉環,不再會受到什麼影響。
“謝謝你的建議……”
瑟曦笑了笑說道,但怪物並沒有繼續理會她,而是彈起了鋼琴。
它那原本只是隨意耷拉在琴鍵上觸手跳起了舞來,帶起了一段令人著迷的旋律。
“你在做什麼?”瑟曦發問。
“彈琴,老子小時候很擅長這玩意,我媽也天天帶著我去到處參賽,但在老子後來發現自己更適合殺人後,就很久沒有碰過了。”怪物回答道,他的聲音在旋律中顯得微不足道,“現在老子要死了,之後老子的肉會爛掉,會發臭,被分解消失,老子體內的蟲子也會瘋似地尋找下一個宿主。但在那個瞬間到來前,老子想留下點紀念,因為沒辦法繼續殺人所以老子選擇彈琴……這是不是很有紀念意義?”
“但沒有人聽得到你的音樂,那同樣轉瞬即逝。”
“不是還有你嗎?”
“……”
“看來你還是個溫柔的人。”
怪物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在這之後它就只關注於自己的音樂,沉浸於其中。
即使它自始至終都在重複著強詞奪理的,毫無邏輯的詭辯,但在此刻他的琴聲確實直入了瑟曦的內心。
而他確實也說對了最後一句話,那就是無論什麼時候有人來拯救她,都太晚了。
包括絲庫菈。

研究所內迴盪著悠揚的琴聲,這裡的時間似乎倒退到了2029年的那段時間,那畫廊最為蒸蒸日上的時候。
瑟曦繼續前行,為了能取得放在兩人專用實驗室裡頭的資料,她得想辦法通過門口的影像驗證系統。
也就是得先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以往在研究所的樣子一樣。
好在員工與遊客的儲物間並沒有鎖上,在推開些許礙事的雜物清理出一條路徑後,瑟曦翻到了一套備用的實驗服。
在試衣鏡前穿上實驗服時瑟曦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她曾認為自己在這近十年間不斷努力改變著,她與絲庫菈相識,開辦畫廊研究所,與絲庫菈鬧翻,關停畫廊,繼續在父親手下辦事,回到這間研究所尋找與抹殺自己的過去。外界的報道都在說著瑟曦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學生,而是和她父親一樣,能夠獨當一面的研究所主管,但事實並非如此。
事實就是這件衣服就像自己還是學生時一樣合身,或許自己一直在尋求著改變,卻從未真正地做出改變。
“真是討厭的感覺。”瑟曦莫名升起一種把實驗服扯下的衝動,就像在這幾年間愈發討厭起這間研究所一樣,現在她也討厭著這身過去的衣物。
在她撇過身去時,才透過鏡子發現身後的桌上擺放著一瓶開過封的紅酒。
恐怕是用來招待某位來賓用的,但在研究所最後那段混亂的時期,已經沒有人將其妥善保存了。
瑟曦轉身將酒瓶使其,打開瓶口聞了聞,時間並沒有讓它變得香醇,而是變得腐臭。
在研究所剛剛建立的時候,其餘員工還未報道時,只有瑟曦與絲庫菈呆在這諾大的建築當中,當時她們也會在一天的工作結束時在這裡喝上幾杯。
雖然有著父親的協助,但籌備這間研究所她們還是經歷了許多麻煩,積攢下許多的勞累需要通過這種方式釋放。
不經世事的絲庫菈酒品差得可憐,往往沒有幾杯就會醉得一塌糊塗,在她開始盯著瑟曦嘿嘿嘿地傻笑時瑟曦就知道她已經進入了昏睡倒計時。
“我喝醉了……所以我現在要說些清醒時絕不會說,只有醉鬼才會說的話!”
在某天絲庫菈就紅著臉,這麼一本正經地說道。
“嗯,我會幫你錄音的。”瑟曦點了點頭,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又倒上了一杯。
“唔——我可是很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啊。”
“瑟曦——”
絲庫菈一下子黏了上來,對著瑟曦吐著酒氣撒嬌起來,她對於瑟曦嫌棄的態度很不滿意。
“你要說什麼就快點說啊,別和我整一套。”瑟曦則毫不留情地按著絲庫菈的臉,把她推到了一旁,這才正眼看向了絲庫菈,“我聽著呢。”
“嘿嘿……”絲庫菈也沒有繼續死纏爛打,而是端正地坐直了起來,“咳咳。”
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
“瑟曦,我喜歡你。”
“哈?”瑟曦聽到後皺起了眉頭,“又是這出?這和平常有什麼區別?”
“嗚嗚……還沒完呢。”絲庫菈本來一本正經的臉上有掛回了好似要融化在酒精裡的笑容,“雖然我知道你一輩子都不會變,都會是我喜歡的樣子,但你身上還是有一個地方會讓我討厭。”
說著絲庫菈豎起了一隻手指頭,代表著她對瑟曦唯一不滿的地方。
“那是什麼?”
“那就是總有一天你會死,我很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所以讓我討厭。”
“絲,我們都會死,這種事情是不可避免的。”瑟曦不以為然地回答道,“我們做的研究就是想辦法不讓人死去,但我們也知道,不管怎麼努力有些結果就是無法改變。”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歡嘛……”
絲庫菈的頭低了下去,她的情緒漸漸變得低落,聲音也漸漸小了。
”唉。“瑟曦嘆了口氣,她很熟悉絲庫菈,知道這種時候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你不會說什麼‘在你死後我也去死!’或是‘那我們一起去死就好啦!’之類的話吧?”瑟曦向前探身去搓了搓絲庫菈的腦袋,開著玩笑說道,“你這樣不就像是那些宅男看的動畫裡面像是病嬌一樣的角色了嗎?”
“怎麼會!”絲庫菈又抬起頭笑嘻嘻地說道,先前陰鬱的情緒一掃而空,她的身體也逐漸向瑟曦靠了過來,“我才沒有那麼蠢呢!但我也會想想有什麼……辦法……”
“絲,悲劇之所以為悲劇,就是因為我們希望生活永遠都是喜劇。”這回瑟曦溫柔地接住了絲庫菈,“這也是你我都清楚的一點。”
“呼呼……”
那晚絲庫菈就這樣靠著瑟曦呼呼睡去,而瑟曦則獨自一人把剩下的半瓶酒喝了個精光才產生了睏意,給絲庫菈留了條毯子後就自己回休息室睡去。
雖然不知道半夜什麼時候絲庫菈又自己一個人爬上床就是了。
絲庫菈對自己抱有感情?這件事瑟曦老早就知道了。
包括現今她看著的這本日記上的內容,裡面沒有任何一句話是超出她意料的。
當瑟曦第一天在絲庫菈身邊坐下,看到她默默地在實驗報告上畫那些潦草的圖案,瑟曦就明白上帝在創造這名女孩那本應完美的人生時,應該是少放了那麼一丁點的東西,才讓她陷入如今如此彆扭的境地。
畫是斯庫拉向世界的呼喊,而她的世界中沒有回聲。
是瑟曦為她模仿了回聲。
瑟曦能夠代替上帝給予她這一點點回應,自然也能借此控制並利用她,贏得她的這份情感。
但她對絲庫菈的瞭解也只侷限於過去,在被自己背叛後的絲庫菈在想著什麼,她並不瞭解,只能進行一些沒把握的猜測。
好在現在的她也沒有必要繼續去了解了。

離開這個房間時原本已經變成一塊廢轉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在看清來電號碼後瑟曦接通了電話。
“出了點問題,但我很快就能解決。”
沒有太多的解釋,瑟曦說完後將手機掛斷後繼續大步向前走去,前往下一個房間。
瑟曦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她不願意浪費時間在這裡享受什麼過去的回憶,她討厭這裡的氛圍。
“歡迎回來,瑟曦研究員。”
隨著冰冷的機器女聲傳來,面前的驗證門打開,整個實驗室都保持著當年瑟曦離開的原貌。
瑟曦還記得在於絲庫菈大吵一架後離去前,自己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那是一種忌妒被滿足後所帶來的愉悅。
當時她感覺自己真正地凌駕於絲庫菈之上,她勝利了。
可不知為何,瑟曦還是在走前轉身看了眼絲庫菈,她站在那兒,無助地看著自己,雙手在兩側打顫,臉上咕嚕滾落的眼淚像稜鏡一般將實驗室蒼白的燈光射進她的眼睛。
那一刻瑟曦停下了腳步,她突然不清楚自己是否應該就此離開,還是要再說些什麼無用的屁話,那些妒忌置換而來的愉悅也化作了虛無。絲庫菈就這樣看著瑟曦,她的眼神脆弱、不解、毫無戒備,就像一隻雨天被丟在郊外的小狗,追趕著主人離去車輛時的那種眼神。
或許在那一刻絲庫菈選擇了放棄,想問問她自己應該怎麼做,但她選擇了直接離開。
不。
瑟曦閉上眼睛甩了甩頭,將這種想法拋之腦後。
成功的秘訣就是,不要後悔!
瑟曦麻利地將桌上的證件以及所要的資料收了起來,她此行的目的已經完成,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從實驗室的大門處直接離去,這才是明智之舉。
像瑟曦這樣的人,在進行每一步行動時都有相應的依據,她會在心中權衡利弊後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行動。但在現在這個時刻,她並沒有這麼做,她感到有些疲倦,且知道無論自己找什麼樣的藉口,都無法解釋自己當下的行為。
只能說她失控了。
瑟曦走到了一臺原本屬於自己的電腦面前,用在展廳內發現的小鑰匙打開了鎖釦。
她奇蹟般地啟動了電腦,看到了自己離去後所發生的一切。
哭得滿臉花的絲庫菈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時不慎被刮傷,暴露在外界環境如此之久,本應死亡的測試用寄生蟲突然跳動起來,它們透過絲庫菈受傷的傷口鑽入了絲庫菈的體內,又一次獲得了生的機會。
絲庫菈先是驚呼,而後跌坐在地上,一邊驚叫著一邊瘋狂地扒著手上的傷口,乃至於撕下了自己皮肉,弄得全身鮮血淋漓。在她想起來要束起自己的胳膊時已經太遲了,監控內已經無法捕捉到那隻寄生蟲的身影,隨著它順延著手臂潛入深處,絲庫菈撲通一聲倒下了,那駭人的驚叫聲也是戛然而止。
看來已經侵入了頭部,這未經調試的試驗型號本應就此將她殺死。
但過了一小會,絲庫菈忽然開始動了,她先是微微抽搐,而後像是溺水的人要透上一口氣劇烈掙紮起來。在這之後才有了聲音,她開始斷斷續續地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喘息聲,同時抓撓著喉嚨,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一條條的紅爪印,她的眼睛鼓暴出來,像馬似的露出了眼底和泛著銀光的眼白。
這一刻瑟曦感到了恐懼,她的喉嚨開始湧上一種酸澀的味道,手指開始發顫,她有一種衝動要關掉熒幕。
但既然她打開了,就得見證到最後。
在她打開熒幕時已經後悔了一次,她不允許自己有第二次後悔。
這和成功已相去甚遠。
過一小段時間後,絲庫菈的眼睛徹底翻成了白色,臉也漲成了一種暗紅色,她的手不再抓撓自己的喉嚨,因為那已經被她撕扯得支離破碎,甚至能夠看到被挑斷的氣管與食道在空氣中晃動。絲庫菈開始漫無目的地四下拍了起來,發出啪嗒的聲響,她整個身體都在抽搐,將自己的的背弓了起來,又摔了回去,弓起來,再一次摔回去,如此反覆。
即使知道了結局,但此刻的瑟曦不能自己地希望絲庫菈早點死去,就能免受這般折磨。就在她這樣想時,那熟悉的喘息聲又一次響起,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絲庫菈的喉嚨逐漸癒合了起來,並且那喘息開始組建起了斷斷續續的語句。
“嗚呃……好疼………好……疼……”
喉嚨的癒合並不象徵著好的發展,當扭曲的紫色血肉從喉嚨開始湧出時,瑟曦不受控制地別過了頭去,暫時放空了自己的大腦。
夠了。
瑟曦關掉了電腦,熒幕上那紫色的怪物也隨之消失,她感到了一陣輕鬆。
這只是一場殘酷的巧合罷了,和她並沒有關係。
即使是她有錯,也非直接的過錯,而沒有直接聯繫。
真的嗎?
她可以這樣欺騙自己讓自己好受點,如果說有寄生蟲進到自己腦子裡的話,那說不定這謊言就能成真了。
必然的悲劇才是悲劇,用巧合帶來的災難可沒有同樣的效果,這是故事創作的一種技巧。
作為科學家的瑟曦,同樣不相信會有巧合。
因為這都是由她自己一手造就的。
這場爭執,這場意外,她早在一開始就寫好了劇本。
“不要後悔……不要後悔……不要後悔……”
瑟曦這樣默唸著起身,轉向左方走去,她依然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在一臺龐大的機器面前停下了腳步操作了起來。這臺機器是她與絲庫菈共同開發的,許多關於寄生蟲的編輯與養成一般都在這上面完成,除了自己後來去父親實驗室再搭建的升級版之外,也是史上僅有的一臺原型機。
從上面堆積的灰塵來看,自從自己離去後就沒有再次啟動的跡象,最後一次編輯記錄也是自己留下的。
是她為測試型號重新錄回了那段本應該被刪去的基因,讓斯庫拉誤判從而造成被寄生的後果。
這是早已知道的結果,為什麼還要再確認一次?
“瑟曦,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局嗎?”瑟曦的聲音沙啞、顫抖,“為了不暴露人體實驗,讓畫廊被封禁,謀殺絲庫菈,自己帶著所有成果去父親底下繼續辦事,獨吞所有研究成果,這不就是你的計劃嗎……”
對罪惡的一點點懺悔,這肯定不是壞事。痛苦?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有用。
砰!
沒有來由的,瑟曦一拳錘在了操作檯上,過分激動下,她的指縫間流出了絲絲鮮血,發出了陣陣喘息。
“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瑟曦輕聲說道,在研究所廢棄後,她時常會出入教堂,而這句經文總能讓她感到平靜。
她很喜歡告解室中神父所給的這條建議。
這次也不例外。
瑟曦起身,用實驗服寬大的袖子擦去了臉上的汗,情緒從她的臉上消失,只留下了冷漠。
有些事最好忘掉而非記起,回憶到此為止,是時候從這裡離開了。
但此時的瑟曦又有了一個全新的問題。
既然培養機器沒有新的操作記錄,絲庫菈是如何製作新寄生蟲的呢?

瑟曦大步地離開實驗室,但方向並不是大門,而是來時的路。
她的腦袋裡一片轟鳴,但她的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緊緊地抿著。
先前的琴聲已經停下,研究所內只回蕩著她不成調子的腳步聲,在有鋼琴的迴廊處,她看到那個肉山已經徹底攤在了鋼琴上,他已經迎來了自己的死亡。
那是他應有的結局,以他自己的標準來看,他的人生算得上是圓滿謝幕了。
瑟曦沒有停下,而是一路走回了手術門口,砰地一聲踢開了門,劇烈地喘著氣。
沒有。
絲庫菈的屍體消失了。
她並非憑空消失,能看到那攤穢物因為她的移動而被拉出了痕跡,但能得到的結論只有她離開了手術室,而不知道她的去向到底是哪裡。
瑟曦皺眉左右張望一番,無果後她便準備摔門而去,但她很快就明白這是不理智的。
現在的絲庫菈不可能保持著神智,這可不是兩人相遇敞開心房交流就能解決的事情,又或者說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事是好好談可以解決的。
瑟曦的視線鎖定了手術室裡的那臺電腦。
那或許可以給自己以合適的工具。
她走上前去啟動了電腦。
【請輸入你所要查詢的實驗體編號。】
要完成實驗還需要十一個實驗體,但外面只有十個培養操,因為編號No.1的傢伙並不需要這種裝置。
絲庫菈,她自己就是最初的實驗體。
【請選擇該實驗體求生欲的來源】
繪畫。
【錯誤】
重新輸入,瑟曦。
【請確認該實驗體的精神狀況】
興奮。
【請確認該實驗體的安撫道具為】
畫筆。
【信息確認完畢。已打開儲物櫃,請取用。】
正當瑟曦準備走向一旁的儲物櫃時,原本流程已經結束的操作程序忽然又重新亮起。
“喂喂,瑟曦,你能看到我嗎?”
屏幕上亮起了一段視頻影像,能看到絲庫菈正在擺弄著鏡頭,發出哐當哐當的噪音,調整成她覺得適合的角度後便滿意地笑了笑,快速地向後退去。
令人吃驚的是此時的絲庫菈的頭髮還不是現如今的蒼白,這時的她的頭髮仍然黝黑靚麗,在拍攝這條影像時一切仍未落入現在的境地。
絲庫菈的身上穿著的則是一襲漆黑的小禮服,這身裝扮她只在研究所剪彩儀式時穿過,也曾被收錄在了相關報道的剪報中。她曾說過這身衣服有一種魔力,能讓她誤以為自己夢想已經成真。
而此時她正不熟練地踩著黑色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在鏡頭前調整著自己的體態,以往都是瑟曦在一旁扶著她,她們兩人還達成過這麼一個共識,如果有需要穿高跟鞋的場合的話,一定得互相靠著才行。
“嗨!瑟曦!”終於站穩了之後絲庫菈笑著說道,“如果你看到這條視頻的話,我們之間肯定遇上什麼麻煩了吧?畢竟我就是為此而錄製這條的視頻的嘛!”
絲庫菈稍稍轉了轉眼珠,突然又轉口道:“不對,應該說是終於到了這一刻……到了瑟曦不得不殺死我的時候了。”
她依然笑著,似乎對自己的死完全不感到意外與恐懼,就好像之後在她手上死去的那些實驗體一樣。
“但我不會恨你,這就是我留下這條視頻的用意。
“對於能為你而死這件事,我很滿意。
“被人需要這件事很重要,對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事也說不定。
“我甚至感覺,在遇上你時,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你覺得呢?”
絲庫菈眨了眨眼睛,似乎真的以為屏幕外的瑟曦會回答一樣。
“別問我問題,我也就不會撒謊……”瑟曦的聲音有些發顫,但隨即就被絲庫菈所打斷。
“我喜歡瑟曦,所以我以為當我們的關係中出現這樣的裂縫時,我必須做些什麼,否則,裂縫就會擴大,一切都會崩塌的。
“但漸漸地我明白了。
“我並不是在延緩崩塌,而是企圖在廢墟上建造新的城堡。
“一切都不會改變,這種努力是不可能成功的。”
瑟曦沒有再作出什麼反應,現在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未來並不存在。”絲庫菈笑著繼續說道,她的笑一直是發自真心的。
這十餘年間,她都知道自己所愛的一切終將死去,自己所珍視的相遇皆是騙局,但她始終都是一笑而過。
也只有這件事是不會背叛她的。
絲庫菈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次張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但是瑟曦,我一直都是真心的。”
她似乎想讓自己的聲音依舊輕鬆,但瑟曦很熟悉她,從中能感受到不可遏制的恐懼。絲庫菈依舊是個非常容易害怕的人,這點從來沒有變過,這是她人生的基本模式。
終於,她開始流淚了。
“我希望在你眼中的我,即使並不閃耀,但一直都是真誠的,那樣就好,那樣最好。”
又一次,瑟曦又想到了那種被拋棄,而後淋雨奔跑的小狗。
絲庫菈癱坐在了地上,她放肆地在鏡頭面前痛哭著,而非那次分別時沉默地落淚。
她知道在瑟曦看到這段影像時才代表著兩人的永別,她早已知曉了瑟曦所計劃的一切,並按部就班地執行著。
她希望在真正的分別時她是體面的,才會換上這身衣服。
這是正確的,畢竟現實中的她甚至連人類都算不上了。
“還有……還有就是……”絲庫菈斷斷續續地說著,“在一切結束後,可以拜託你在離開時帶上我嗎?
“不管我是什麼樣子……都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拜託了。”
這似乎是定時錄像,在絲庫菈說完後便咔嚓一聲結束了。
瑟曦沉默著走到儲物櫃向裡面看去,那裡有一把絲庫菈最喜歡的老畫筆,以及一把霰彈槍。
她將畫筆放進了貼身的口袋中,隨即將霰彈槍也一併取出,並檢查了一番其是否還能正常射擊。
是嫉妒造成了這一切?不,嫉妒只是表象,是她那始終如一的目標造成的。
成功的秘訣就是,不要後悔!一旦後悔,一切都將白費,一切都將無用,一切都毫無意義。
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瑟曦的右手拿著槍,左手臂低著自己的雙眼,遮住手術室蒼白的燈光,遮住那滿地的血跡與穢物,遮住一切。現在她處在黑暗之中,能感受到的只有她自己的聲音以及熱淚,在嘗試說服自己的同時,瑟曦也明白那個怪物的忠告意味著什麼。
她現在確信自己所追求的目標並非自己所想,即使最終成功了她也絕不會幸福,只會讓一切都歸於原點。
從那天拋棄絲庫菈起,她的人生已經進入了死局。
她覺得自己正在流血,但卻只存在於她的腦海裡。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在此止步。

培養新的寄生蟲絕非易事,不僅需要能夠模擬母體環境的培養槽,並裁剪基因片段進行改造也需要精密的專業儀器,而這些條件絲庫菈都不具備。
但她具備一種他人都沒有的資質,這讓她能不需要任何機器就繼續進行實驗。
他能將自己作為寄生蟲繁衍的母體。
作為世上最瞭解這類寄生蟲的人,如果願意的話絲庫菈完全可以做到與寄生蟲的完全共生,讓自己能夠分裂繁衍出新的寄生蟲,並且根據自己的意願對其進行相應的調整。
從某種意義上,現階段的那些實驗體,與他們進行共生的應該是“絲庫菈”才對。
這同樣意味著絲庫菈再無可能康復,在她將寄生蟲當做自己的主體時,她已不再屬於人類。
可以理解為主客關係顛倒了。
本身作為主體的她,自發性地讓寄生蟲得到了主導權。
這數年來她仍能間歇性地保持為人的理性,但最終只會在寄生蟲的侵蝕下消失殆盡。幾乎可以斷定的是,每一次變身都會讓絲庫菈向著失控的邊緣狂奔,在最後與肉山的戰鬥中,她恐怕已經到了極限。
在發現這點時瑟曦就反應過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手術室當中確認情況,她能確定作為人類的絲庫菈必死無疑,但她可沒有把握判斷作為寄生蟲的那個玩意是否會就此死去。
好消息是絲庫菈還沒有死。
壞消息是“絲庫菈”也沒有死。
她十分清楚自己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這把霰彈槍就是她留下的最後保險。
“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這是絲庫菈最後的遺言。
瑟曦又一次從懷中摸出了那個玻璃瓶,裡面的兩條寄生蟲仍保持著活性,正沿著杯壁慢慢地蠕動。
它們就是她。
某種意義上說,自己現在正帶著絲庫菈。
……
“呼……”瑟曦閉上眼深呼一口氣,拿著霰彈槍離開了手術室。
無論之後要發生什麼,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瑟曦找到了絲庫菈所在的房間。
依然是那隻熟悉的紫色怪物,那個頭部被碩大的眼球所代替,揮舞著數不盡觸手的怪物,正在啃食著那黑色的盆栽。
徹底失去理性,且處於重傷狀態的絲庫菈,自然而然地會受本能的驅使來到這裡,通過進食這一簡單粗暴的行為為自己補充能量,緩解傷勢。
她房間裡的盆栽就是絕佳的飼料,瑟曦這才認出來那也是兩人共同的發明之一,是專供寄生蟲食用的特殊真菌,能夠無時無刻地進行快速增生以滿足食用者的需求。
這很可能是這幾年來絲庫菈菜譜上唯一的品類。
就和當時來劃破蛋白團拾取鑰匙一樣,瑟曦緊靠著牆慢慢移動著,並沒有引起怪物的注意。
等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時,她便抬起了槍,進行簡單的瞄準。
畫廊位於偏遠的郊區當中,為了確保日常的安全,在以前研究所運作時她們有聘用相應的安保人員,兩人也都有持槍許可。
雖然可能性很低,但指不定會有哪些瘋子來搶一些不值錢的藝術品與研究器材。
瘋子並沒有出現,當年的準備先來用於對付怪物。
對付彼此。
砰!
密集的子彈轟散了怪物半片的頭顱,意料之中的是,這並沒有直接將其擊殺。
如果見識過先前的身體以及那條恐怖的迴廊,誰都知道眼前的這隻怪物有多麼恐怖的生命力。
它的那顆巨眼充滿了血絲,迅猛地看向了瑟曦,隨即便是數根觸手從各個角度向瑟曦抽來。
瑟曦有把握殺死這隻怪物嗎?她只能賭那隻肉山已經對它造成了足夠的傷害,只需要再那麼推一把,再給它以幾處致命傷就能結束它的生命。
但臆想中的這一絲距離,似乎有點太遠了。
瑟曦快速轉動槍口,對著那幾條衝著她來的觸手猛烈射擊,血肉之軀終不敵槍火,彈幕輕易地撕碎它的肉體,可似乎並沒有造成實際上的傷害,只是引得它一陣高過一陣的怒吼。
一隻觸手劃過了瑟曦的肩膀,輕易地破開了皮肉,挑出了筋,那些白色的筋也隨之啪啪斷開。收到打擊的瑟曦摔倒在地,但她依舊使勁躲閃著,雖然沒注意自己的手臂,她也能感到血如何從上臂向下流,帶來了一陣黏糊糊的暖意。她又是一槍轟斷了一隻觸手,這次似乎起了一點作用,怪物向後縮去,這或許是一次機會。
持槍的瑟曦企圖向怪物衝去給予它致命一擊,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失重感,她猛地一頭摔在了地上。此時的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在電視屏幕上看到的拳擊選手,他們的下巴只要被對手的打上一拳,就會即刻倒地,不省人事。
現在的她能做到感同身受。
下巴著地的瑟曦感覺世界像是一個被人擺弄的魔方,上下左右撲騰翻滾著,讓她感到噁心想吐。可不知怎的,她居然還有能力舉槍瞄準自己的腳部,射斷了那根纏在自己腳踝上的觸手。
呼呼呼……
瑟曦抬頭看向怪物,她的視線被額頭上留下的血模糊,那紫色的怪物變成了一坨腥紅色的輪廓,她眨了眨眼,這下變成了一片漆黑。
…………
我昏倒了?
瑟曦猛地醒來,剛才一瞬間地放鬆警惕,似乎讓她失去了意識,可能是幾十秒,也可能是幾秒,但那足以怪物取走她的性命。
可她還能思考,證明事情還沒有這麼糟糕。
她抬頭向上看去,怪物的狀態並不比她好,數十根的觸手此時只剩下了兩根,那顆原本充滿了怒火的大眼此刻也是半睜著,似乎充滿了倦意,隨時都有可能睡去。怪物沒有理會瑟曦,它只是用著殘存的觸手,捲起那些黑色的真菌向自己的嘴裡塞去,咀嚼,吞入。
它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它想在就像是路上被車碾斷身體的小動物,舔著自己早沒有知覺的下肢,希望能多活上一會兒。
這是一種本能的表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是瑟曦在怒吼著,她強迫自己再一次站了起來,向怪物走去,同時抬起槍扣動扳機。
咔嚓。
已經沒有子彈了。
瑟曦將槍丟在一旁,從腰間摸出了那把陳舊的美術刀。
這是她一次生日送給絲庫菈的禮物,絲庫菈一直保存得很好,使得它鋒利依舊。
瑟曦撲到了怪物身上,高高地將刀舉起,刺進怪物的眼內。
她的手臂甚至直接沒入了怪物的眼內,並沒有想象中那種粘稠的噁心感,而是有一種怡人的冰涼。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吼叫了起來。
“不要後悔!”
瑟曦將手抽出,再次舉起。
將刀刺入。
“不要後悔!”
瑟曦將手抽出,再次舉起。
再次將刀刺入。
“不要後悔!”
瑟曦將手抽出,再次舉起。
再次將刀刺入。
“不要……”
瑟曦再一次將手抽出,抓了抓手,發現自己的手中空無一物。
美術刀似乎是卡在了怪物的某些內臟之間。
但瑟曦沒有遲疑,而是直接將手插入了先前刺開的缺口,一直向前,直直地深入了怪物腦袋的深處。她胡亂地在裡面抓著、攪動著,能聽到一些奇異的啪嗒聲,而後就是一聲幾乎將她腦袋震懵的鳴叫聲,怪物突然湧現出了力量,將她壓倒迫使她將手給抽出。
怪物的陰影將她徹底籠罩,瑟曦也掙扎著,竭盡全力想要將怪物推開,但始終沒有將那刺入其腦內的手抽出,死命抓住了某些令怪物如此癲狂的東西。
重壓之下的瑟曦感覺不到自己的聲音,她只感覺時間變慢,她們之間搏鬥造成的聲響越來越小,世界似乎也在逐漸遠去。
她最後的感覺是溫暖,黑暗吞噬了整個世界,一切都消失了。

瑟曦睜開了雙眼,面前則是熟悉的天花板,這是畫廊研究所中休息室的天花板。
在畫廊開辦的那段時間裡,這裡一直作為自己與絲庫菈的雙人臥室使用,如果加班太晚的話,她們一般會選擇在這裡過夜。
瑟曦看向一旁,是那隻紫色怪物的屍體,這場搏鬥是她勝利了。
瑟曦嘗試呼吸……失敗了。
此時她十分確定,自己會死在這裡,就這樣孤獨地死去。
不,或許也不是那麼孤獨。
瑟曦又看了一眼那隻怪物。
再轉回頭望著天花板。
她現在有一個希望,那就是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再去死,就像是任性的絲庫菈在錄像裡做的那樣。
但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她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悔恨。
瑟曦慢慢地抬起手,拿出了那個玻璃罐,試著擰開瓶蓋,她要在死前做出最不願做出的決定。
一次,失敗了。
第二次,成功。
“對不起,絲庫菈。”
隨著瑟曦說出最後一句話,寄生蟲也進入她支離破碎的身體中,消失。
——結局5  寄生

後話

1.兩位主人公瑟曦與絲庫菈的姓名取自於古希臘神話中的女巫Circe與海怪Scylla。
相傳Scylla在水邊漫步時被一位英俊的漁夫愛上。然而Scylla並不喜歡他,並且躲避著他的追求。於是漁夫便向女巫師Circe陳述了自己的愛慕並請求幫助。Circe卻因為這些愛情故事愛上了這位漁夫。但漁夫沒有接受她的愛,因愛成恨的Circe把怨恨都歸結到Scylla身上,並在Scylla洗澡的水中投下藥水,使得她的下半身變成恐怖的六頭十二足妖獸模樣。最後Scylla和她所蟄伏的石壁一起石化成一座峭壁。
在故事中同樣存在著與傳說中相應的三角關係,只是作為導火索的“漁夫”被置換成了抽象的“天賦”。天賦既是讓兩人相識的契機,卻也在最開始就成為了悲劇的溫床,是她們之間是不可忽視、不可調解的矛盾。
2.個人非常喜歡瑟曦這名角色,對她的喜愛也是導致結局5出現的原因之一。
在書寫原先遊戲時的結局時,在按照循規蹈矩套路進行時,我就明顯地感覺到一種違和感。尤其是結局2,3,4當中的瑟曦,帶給了我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彷彿她並非依照著自己的意願行動,而是有一根看的見的細線在控制著她,迫使她進行了悔改,帶著玩家們走向頗為虛偽的hd。
真正的瑟曦應該更為自私、卑劣,卻又擁有無比堅定的意志,在不斷地自我厭惡中砥礪前行,只為洗去自己身上名為執著的詛咒。
老金的這段文字讓我深有感觸,可以很好地代表這名角色。
在沙漠中, 我看到一隻動物,赤裸的,野蠻的, 它蹲踞在地上, 手裡拿著它自己的心, 在吃著。 我說,“好吃嗎,朋友?” “苦苦的——苦苦的,”它回答; “但我喜歡, 因為它是苦苦的, 因為它是我的心。” ——斯蒂芬·金《在沙漠中》
可以說是她害了絲庫菈,但除了虛偽的她以外卻也沒有人能夠給予絲庫菈以光明;可如果對象不是絲庫菈,她恐怕也不會像故事最後那樣第一次感到悔恨。(幹得漂亮,絲庫菈!)
所以這次我剪掉了她身上的繩索,讓玩家不再影響到她,這名自私的主角果然開始了自我折磨,帶給了我相對驚喜的結局。
同時我也發現一個更讓人驚喜的事實,就是這根繩索居然不是我給她簽上的,而是絲庫菈,這名註定死去的角色同樣在反抗著,創造出了那感人的幻覺。
這下她們兩人不再是提線木偶,而是不加掩飾地展示出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她們都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努力著,絕不後悔,決不妥協。
3.感謝負責立繪的薑餅人老師對我的督促,在遊戲剛做完時她就第一時間私聊直球告訴我結局很爛,不僅仔細分析了都爛在哪裡,甚至在後續嚴格地監督我寫得怎樣,這才是直接導致結局5誕生的主要原因。
4.還一個我很中意的角色是那個殺人犯,他純粹地壞得徹底,只是劇情安排不好,沒給他更多的表現空間,很遺憾。
5.感謝各位的觀看。
6.附上一張同人作品插畫
 轉自lofter@CUCKOO今天抽到傀影了嗎

轉自lofter@CUCKOO今天抽到傀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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