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04. 維德昆·赫德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4-05 00:32:32 作者:莠仁 Language

放映機裡播放著12毫米影片。可汗與馬切耶克一起坐在沙發上,他滿腹狐疑地盯著方形托盤上的方形咖啡杯。可汗小心翼翼地靠近咖啡杯,用勺子攪拌砂糖。這間名為“電影院”的咖啡館擺放的全是玻璃和白色的佈置。傑斯帕坐在白椅上調整放映機,周圍全是玻璃隔音牆。白色幕布垂在玻璃板上,可汗和馬切耶克身下坐著的沙發也是白色的。咖啡館的玻璃櫥窗中央,有一尊白化老虎的雕像。只是千萬小心別碰碎了任何東西——不然會讓你付出慘痛代價。
“讓我猜猜看”,刑警手裡捻動著“阿斯塔拉”牌香菸,把煙變成他喜歡的柔軟程度。“你設計的?”
“是我一個學生的作品。這地方就像電影院銀幕,宛如一張空白的白色幕布,把我們投射在這,懂嗎?感覺如何?這銀幕讓人不自在,你們覺得嗎?”
“是有點不自在。”
“他有點緊張,沒錯,但這個男孩很有天賦。他那時需要一個高能見度的課題,而這是唯一能讓他迅速躲在放映機後面的地方。所以我們要儘量保持開放的心態,你們得理解”,傑斯帕和老虎都看向可汗。老虎的玻璃眼睛比室內設計師的眼睛還要明亮。
“嘿,夥計,我可是個心態開放的人!”
馬切耶克從夾克口袋裡拿出一支鉛筆和一個筆記本。
“是這樣”,傑斯帕開口道,“我有位同事的親戚是名製作紀錄片的技術員。去年秋天,他和我聊了聊他的新項目。是和蓋塞爾一起製作的。你們認識康拉德·蓋塞爾麼?”
“他主要製作犯罪題材的片子,是吧?”
“不僅如此。我那位技術員——叫做哥斯塔——他告訴我製作新項目的時候有多害怕,還問我他該不該去做。他現在有個孩子要養大之類的話。關鍵是,這影片是關於——聽到這我才開始感興趣——維德昆·赫德的。”
“我的天啊!”
“我不想聽到維德昆·赫德!”
“等等!之前也是在這,我已經說過了,他人在阿爾達,不可能在瓦薩或其他地方。但我還是決定留心一下他,明白麼?然後就在兩週前,哥斯塔過來告訴我,他們即將有重大發現。維德昆·赫德已經和他們在喀琅施塔得地區相處了得有六個月……”
“不可能!”
“……他們想到一個策略:打動赫徳。蓋塞爾挺喜歡赫徳,他是北歐人,膚白如雪,博覽群書,而且能言善辯。於是赫徳也想要給採訪人員留下好印象,開始願意聊天,說大話。蓋塞爾就吹捧赫徳,告訴他想象力豐富的強姦犯多的是,有什麼是維德昆·赫德做不到的呢?”
“嗯……“
“剛開始的三個月,維德昆只是暗示,激起他們的好奇心,透露幾個可疑的日期,談談去海灘的事。蓋塞爾沒有察覺,還是和維德昆討論克服善惡的哲學話題,我把這些全都記在這了”,傑斯帕拍了拍立方體玻璃桌上的文件夾。“後來有一天,赫徳受夠了。”
他按下開關,放映機中心的一個小燈泡亮了。“我必須先警告你”,他看向可汗。“像我們這些職業不涉及溝渠和失蹤兒童的人,可能會把維德昆說的話銘記於心。”
特雷茲正往黑咖啡中滿滿加入第六勺糖,然後一下子僵住了。在異常明顯的凝固後,他猛地將如針般鋒利的鉛筆插入卷筆刀,裝出很忙的樣子,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老兄,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溝渠和失蹤兒童——也是你的正事。“
“好吧,可汗”,傑斯帕嘆氣道,“溝渠和失蹤兒童,是我的正事。”
“溝渠和失蹤兒童?”特雷茲突然興奮地把加滿砂糖的咖啡杯舉到空中,等著另外兩人回應。
乾杯!“可汗歡呼道。
乾杯
”,傑斯帕一邊說,一邊從水杯裡舀出一片酸橙,放入嘴裡咀嚼,在嚐到酸味後,他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那盤錄像帶呢,傑斯帕?”
“噢……”
白幕上展現的維德昆·赫徳是位超人、強姦犯、兒童猥褻者以及前NFD法西斯“赫姆達爾”黨派成員。他的一隻手銬在椅子上,另一隻手有禮貌地搭在臉頰上,這位未來主義哲學家意識到了鏡頭的存在。考慮到這一點,他將自己北歐人鬥牛犬般的下巴抬到一個高貴的角度;然後從深邃的眼窩裡上下打量著。像個三十多人的人那樣,他的頭髮仔細地梳到一側,翹著二郎腿坐著。你可以說維德昆是個虛榮的人。他拒絕穿著按顏色編碼的連體囚服載入史冊,於是在和康拉德·蓋塞爾談話的時候,他穿的是一件黑襯衫制服。這只是他諸多條件之一。
“有的人死後方生”,他用古老的阿爾達方言吹噓道。古老的言辭給他都市人的微妙情感注入了濃郁的鄉村魅力。桌上的六位數字時鐘顯示8月12日的採訪正進行到第三小時。
“你知道麼,維德昆,我的碩士論文是關於古阿爾達語的?我可以幫你偷偷運一些文獻進來。”
“噢,那真是太好了,康拉德,你知道我對這圖書館的選擇有多不滿。”兩人都低聲說道,彷彿達成共識。
“阿爾達語是我們部落固有的語言”,維德昆繼續用陳述的語氣說道,“它的詞彙是由數千年前定居卡特拉平原的古代猛獁象獵人改編和發展而來。阿爾達語在智慧的基本問題上有一定的語義優勢,這是生活在大陸的人類語言所不具備的。阿爾達語是我們的天性,而如今的的瓦薩——就是個大都市雜種。倒退回大陸,被格拉德同化。這種淡化的語言無法解釋真理。這種退化的混合語孕育出的所有句子最終都表明了同一件事:國際恥辱。下個世紀我們部落就會用回原來的語言。這將會是就智慧而言一個新時代的誕生!”
“你說了那麼多,我也讀了你關於這個主題的筆記,全都挺有趣的,但你不認為你的歷史形象正在糟蹋這個學說的精髓嗎?”
“什麼?“維德昆·赫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臉頰上的溝壑拉長,嘴輕蔑地撅起而變得僵硬。
康拉德假裝沒注意到維德昆情緒大變,繼續說道:“我雖然在你的洞見裡聽出了邏輯,但你不認為人們很難從一個兒童猥褻犯的口中聽到科學有效性嗎?”
“對於我們的部落來說,交媾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傳統,不像現代社會色情宣傳,灌輸給我們的是浪漫主義和一些其他什麼我不懂的東西。你知道的,康拉德。總有一天,他們疲軟的道德會導致大陸人民滅絕,那時你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行吧,那我們就站在一個普通公民的角度來看……”
“一個普通公民會讓他的女兒從小就待在種族大熔爐裡,與黑人和吉普賽人一起上學。一個普通公民會任由他的小孩在那種地方被強姦。你知道的,這就是把四個女孩送進那種學校會發生的事情。”
康拉德注意到哲學家低聲嘀咕了什麼,但他沒去理會。“普通公民是你將來要考慮到的讀者。普通公民會決定是否將你的願景付諸實踐。你說的是國家大事!你真的認為普通公民不會注意到嗎?作者是個法西斯分子……”
“民族主義者。“
“你就是個法西斯分子、有預謀的強姦犯,在喀琅施塔得因至少四起謀殺案被判處無期徒刑,還寫了本雜糅了歷史哲學、優生學和強姦罪的書!”
“歷史。歷史,康拉德。你是個聰明人,但你受過的同性戀教育已經暴露無疑。你還以為是碩士論文創造了歷史,真不知道……”
“那好,你說歷史是由什麼創造的?”經驗老道的採訪員沒亂了陣腳。“通過強姦?”
維德昆當著蓋塞爾的面,一把扯下他筆記本里的一張紙。一名身穿海軍藍制服的士兵突然闖入鏡頭,用橡膠警棍打了部落成員的手腕。維德昆·赫德疼得齜牙咧嘴,紙張飛到空中。三度獲得奧斯卡·佐恩獎提名的這位世界著名紀錄片導演康拉德·蓋塞爾,他向士兵舉起手示意。士兵雖然放下了警棍,但還是警惕地守在維德昆身邊,那人正揉著自己的手腕。
“筆。”維德昆憤恨地瞪著蓋塞爾。
被關押者用拳頭緊握著筆,心滿意足地瞥了士兵一眼,“你!現在麻煩把紙還給我。”蓋塞爾迅速撕下一張紙,放到維德昆·赫徳面前的鋼桌上,橡膠警棍已經氣勢洶洶舉到半空。
“現在你懂了嗎?十字軍東征,”維德昆仔細梳理過的頭髮變得亂糟糟的,一縷淺棕色頭髮垂在眼前。維德昆·赫徳用手肘固定紙張,試圖把筆放在紙上,筆在他手中顯得鋒利而又危險。男人突然發怒:“請鬆開我這隻手,我這樣寫不了。”
在蓋塞爾懇求的目光下,士兵從腰帶取下鑰匙鏈。維德昆·赫徳此刻直接向鏡頭前的觀眾述說道:“幾千年前,我們的祖先來到這裡,來到世界的邊緣,來到這片土地。他們坐著狗拉雪橇,穿越浩瀚的灰域來到這裡。只有意志最堅定的生物才能在這種極端穿越期間,保持精神的完整性。那些意志薄弱的大陸生物則遺留在那灰色的虛空中。我們紀律嚴明的祖先只是將那些喪失理智的人從獸群中區隔開。於是只有受過淨化且意志堅定的哈康人、古德人和其他始祖從灰色的火山口踏上了卡特拉的土地。在五十年內,這些始祖獵殺了卡特拉的所有猛獁象,在那裡繁榮昌盛。”維德昆·赫徳伸展解開的手,做出勝利的樣子,然後開始在紙張上畫起小點。
“這是一個基本的優生學法則,康拉德,最基本的。環境越惡劣,人類就越有可能跨出大草原。在這片漆黑的廣袤雪地上……人類本不應生活在這裡。為了生存,就必定會出現超人的傾向。”
康拉德點點頭。維德昆·赫徳的臉色紅得不太健康,介於發燒和過敏性皮疹之間。“我們所有人,包括你在內,都有義務放大我們內心的原始存在,就像食肉動物在吃了肉之後下巴變得更加堅硬。義務……對你的族群盡義務。這樣他們也能有寬闊下巴,能容納很多肉。”
維德昆欣賞著自己剛作的藝術品,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但似乎與他的臉格格不入。攝像機還沒準確拍清楚紙上畫的內容,蓋塞爾已經將身子湊近了去看那幅畫。
“一種稀有生物。中間的那個,是獨一無二的寶藏。”
放映機嗡嗡作響,傑斯帕從文件夾中取出維德昆那張畫紙的塑封副本,然後放在桌子上。紙張上精確繪製了一個陌生星座,一個由幾十個小點匯聚而成的優雅星座。可汗驚恐地長大嘴巴。聯合刑警特雷茲·馬切耶克冷靜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你不會想到,康拉德,我幹得她有多狠。你想象不到……”維德昆·赫徳還在說話,傑斯帕趕緊關掉了放映機。
* * * * *
二十年前的六月。
海岸邊松林的一個懸崖處,天色昏暗,寒氣逼人。烈日高懸於松樹樹梢,但只有一小片陽光透過纏繞交錯在一起的沙子與樹根,照射到森林的地表,就像海底的金色光斑一樣。有那麼會兒,樹下寂靜無聲。你在百米開外的地方,就能聽到石南花在男孩們的運動鞋下嘎吱作響,直到海風再次吹拂松針的沙沙聲再次響起。樹幹輕輕搖晃,陽光灑在暗橘色的枝條纏結上,鍍上金色的紋路。森林裡飄蕩著樹脂的甜香。洋甘菊的塵土味,花香的甜苦味,縈繞在特雷茲的鼻孔。他擦燃一根火柴,偷來的“阿斯特拉”香菸噴出的濃煙驅散了所有氣味,一道光束清晰地勾勒出煙霧的輪廓。特雷茲放鬆下來,將風衣蓋過頭頂,在光線下練習吐菸圈。鎮上幾公里以外的地方就是特雷茲父親的外交別墅。房子緊挨著熱鬧的夏季海灘,因此暑假剛過去三週時間,來這的人都認識他了。特雷茲在一個大煙圈中間又吐出了一個稍小的,就在這時他清楚地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從山坡後傳來。
“喔!我成功了……”他一邊歡呼,一邊把自己的傑作毀了。
“什麼?”穿著短褲和水手襯衫的傑斯帕在爬上山坡後問道,“你剛幹了什麼?”
“讓菸圈穿過另一個菸圈。”
“你現在會抽菸了?!”傑斯帕吃驚地問道。
“要來點麼?‘阿斯特拉’牌的,味道最猛。”
“給我來根嚐嚐,特雷茲。”可汗氣喘吁吁地走到傑斯帕身邊,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連接皮革掛繩的雙筒望遠鏡。
“接著”,特雷茲把那包煙扔向可汗,他笨拙地用手卷煙,還撒出了一些菸葉。儘管他已經精疲力盡,還是儘可能把煙拿穩,舉到眼鏡下方,
“挺酷的”,可汗對煙盒提出專業評價。藍紙殼上有許多流動的白色星星。
“毫無亮點”,傑斯帕從嘴角擠出話來,從特雷茲身邊大步走開,爬到另一個坡頂勘查這片土地。
“你穿的那件襯衫才叫毫無亮點”,特雷茲懶洋洋地站起來,從火柴盒裡取出一根遞給可汗。
傑斯帕像船長那樣抬起手,眯起眼睛看著面前的這片森林地帶。
“毫無亮點,是麼?安妮可不這麼覺得。你知道麼,她稱讚了我這件衣服。就昨天的事。”
“那她今天誇了麼?”
傑斯帕轉身面向可汗。男孩試探性地吸了口煙。
“嘿,可汗,還記得在更衣室裡,安妮說過這件襯衫很漂亮嗎?”
“她說過。特雷茲,她的確說過那樣的話。”
“費森像個白痴一樣搶在我前面,插嘴告訴安妮她的裙子很漂亮,她的頭髮又怎樣怎樣的。真是可笑。”
“不錯過任何能獻殷情的機會。”可汗咳出一口煙,一邊微笑著說道。
“我們走吧。”
三個男孩穿過樹下流動的光斑,向斜坡頂部走去。可汗想把菸頭彈掉但沒成功,就直接把煙扔了,並開始轉動掛在繩帶上的雙筒望遠鏡。他加速下坡時,揹包搖晃起來。特雷茲和可汗跑下斜坡,跳過石南花叢,只有傑斯帕擔心自己的白色短褲,雙手插兜莊重地漫步,就像夜間散步一樣。樹林裡傳來的海浪聲越來越響,他們離懸崖上常去的地點不遠了。
木柵欄上掛著幾塊注意倒塌的危險告示牌,斜坡的一塊地方塌陷著。他們穿過人行道,從一處告示牌下爬進灌木叢,可汗向特雷茲解釋道:“瞧,他們把這裡叫做北海,但實際這是片大洋。理論上,它通過灰域能延伸到你們的伊格斯海,一直到格拉德地區。這使得北海跨越了大洲,所以它真的算是一片大洋,這是分類學的問題了。”
在一起過暑假的第三週,他們三個人都儘量讓談話內容保持學術性。為的是在秋天回校的時候,他們的智慧形象能驚豔每個人。傑斯帕在他們後面小心滑下灌木叢,接著話題說道:“卡特拉沒有形容大洋的詞,一切都只是叫做‘海’”。
海水像巨大的海藍色寶石從高聳的懸崖邊緣,一直延伸到男孩們面前。淡藍色的天空中,白雲絲絲縷縷,亮白色的陽光在水面上折射出一條光帶。海浪緩慢而莊嚴地衝刷著長長的沙灘。那裡就是夏洛茨扎爾。有一陣子風停了,一股熱浪向男孩們臉上襲來。昆蟲從盛開的野生報春花裡鑽出。海岸在岩石懸崖處蜿蜒通向大海,一直延伸到哈夫桑格拉里酒店所在的半島頂端。沙灘上的人看上去像許多小點,還有些紅白條紋相間的沙灘傘。男孩在荊棘叢中的一片草地上坐下,陡峭的沙崖很快就從視野裡消失了。特雷茲曾多次理論性地提出該如何從這個柔軟的岩石斜坡上跳下——他將從三米高的地方降落在緩坡沙丘上,然後用腳後跟滑下來。傑斯帕擔心以這樣的方式跳下,會弄壞自己的衣服,而可汗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即使是現在,也是特雷茲坐在離崖邊最近的地方,而傑斯帕正向可汗討要雙筒望遠鏡。太陽光斑反射在雙筒望遠鏡凸起的昆蟲眼上。在黑暗冰涼的望遠鏡鏡片中心,下面海灘上的人們被放大了,能看到他們蓋著毛巾,打著傘,是北方夏季遊客。可汗看到的畫面還要清晰,因為他調整了望遠鏡上的處方鏡片:左+7,右+4。這副望遠鏡是可汗用自己的錢在瓦薩一家獵人商店買來的。
傑斯帕掃視完海灘後,輪到特雷茲了。橡膠墊陷進他的眼窩,臉頰上的雀斑被陽光曬得越來越黑,他承認:“還沒來,現在才十點鐘。她們會來的。“
可汗和特雷茲對比了兩個香菸品牌——瓦薩產的蹩腳貨味道溫和,而格拉德產的高檔貨味道更濃烈——可汗興奮地點頭認可他的所有評價。於此同時,傑斯帕不願放棄,還是將瞄準鏡對準海灘。鏡頭的小十字準星停在一把白沙灘傘處,但沒找到它要找的那幾朵紅花。垂直的線條在年輕的家庭、倒塌的沙子城堡以及古銅色肌膚的日光浴者,還在兩位金髮女孩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又移開了——不是她們。傑斯帕調準焦點,在兩百米開外的地方,一種淡淡的熟悉感受在心底攪動,遙遠的星座,物質的交融。他向男孩們揮手示意有情況,可汗和特雷茲手搭涼棚,俯視海灘。
在調整了佐伊爾牌鏡頭的焦點後,淡粉色的紗巾在傑斯帕的眼裡清晰銳化成胃部。隨呼吸顫抖的目鏡從女孩的肚臍移到她的心窩,她胸部的曲線聚成一個圓環,支撐著她的吊帶背心。白色絲帶裹住她的肩膀,胸部在織物下隨呼吸上下起伏。當女孩翻身俯臥,雙筒望遠鏡中心的輪盤喀啦轉動兩聲,畫面對準米色沙灘巾放大了。灰金色的頭髮和熟悉的圓潤臉頰在太陽眼鏡下一閃而過。安妮-艾琳·郎德懶洋洋地用手肘支起身子,把頭埋於一本少女雜誌裡。在她小小的臀部上方,一組異常精美的胎記,沿著脊柱向上,一直延伸到她兩瓣肩胛骨處。
* * * * *
陰森的恐怖透過窗戶的密封口,滲入“電影院”咖啡館,三人試圖維持二十年來應對緊張氣氛的掩飾。可汗聳聳肩:“你們知道這個嗎?誰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讀到過這樣的報導。哪裡都沒有!”
特雷茲把鉛筆放在桌上。
“這叫做控制事實。在個人描述中故意省略掉,甚至是從官方檔案裡。我腦子裡裝著這三十個文件夾的內容,沒有一行是關於這個的。傑斯帕知道這事。你看他!”
傑斯帕面不改色,這些他已經經歷過了。“這就是哥斯塔來找我的原因。官員們對他的話只是聳聳肩,也許他在工作中聽說我認識那些女孩。攝製組在那一頭霧水,赫徳也沒有做出更多解釋。順便一說,我也不相信那個廢物。有些男孩是出於原則在那工作,而赫徳純粹是喜歡胸部豐滿的古德倫[1]。”
“這不符合之前的概述,從時間來看也不可能”,可汗激動起來,“五小時前他在六百公里之外,為他那該死的強姦機器購買曲軸和墊圈……我不知道,也許是某種墊圈座。”
由於那臺臭名昭著的強姦機器運作時發出的噪音,維德昆·赫徳的鄰居最終向警察報了案,這就是他走向終結的開始。然而伊納亞特·可汗卻認真地看著聯合刑警的眼睛。
“特雷茲,你現在必須重新立案。繼續調查下去。無論如何他得知道,這是自那些印刷物以來唯一可信的新聞。你一定要這樣做。”
“你無法想象現在境況有多糟。現在翻老賬是最糟糕的時候。不再有軍隊支持,一切都處於半戰爭狀態。沒人知道是否還存在橙色王國[2]。如果我再次挑起這攤爛事,他們會解僱我的……”
“不,特雷茲,你還是得做點什麼。”傑斯帕現在有點惱火了,他對迫在眉睫的世界大戰不感興趣。“你是辦這事的人,這是你的工作。去吧!”
“現在等一下,等等!當然,我會承擔這事。從你邀請我參加同學聚會那時起,我就有這種感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就是想敘敘舊什麼的嗎?我自己的案子一直在調查,你知道的,那文件夾就沒合上過。你只需要祈禱當地人能安靜配合,他們都討厭合作。很少有人真的費心去檢查審訊文件是否簽了字。”
可汗狡猾一笑,“審訊文件?那麼你還是準備去喀琅施塔得咯?”
“明天就去。”
“很高興知道你一點酷勁沒少啊,特雷茲。”
傑斯帕也笑了,由於臉頰發紅,音調壓低,他的笑容顯得有些不自在。“不過確實很酷!挺好的。”
特雷茲同意了。“這是好事啊。20年了,都要沒多少希望了。”
“但是還有希望嘛?”傑斯帕機智地歪著他那仍然對肩膀而言過大的頭。
“是的。能有這些已經很好了,傑斯帕。你已經做的非常好了。”
“結賬,謝謝!”室內設計師向服務員打了個響指,然後用食指指了下桌子,他已經淡出商業活動有兩年了。他度過了許多不好受的夜晚,但今天不一樣了。今晚傑斯帕可以稍微犒勞下自己。愚蠢的小小款待。夜幕在立方體窗外降臨,在黑暗裡,一切皆有可能。有可能在這世間某個隱秘的角落找到她們,也許是在沃斯托克湖[3]的永恆冰層,也許是在格拉德地區深處腹地,拉穆特·卡爾扎伊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那片砂質荒漠……你仍然能找到她們,就像她們過去那樣。渺小,通過這渺小,你自己也變得渺小。雲層之上,蒙迪之軀[4]山腳下,只需稍微掀起雨滴的面紗,你就能碰觸到她們……“你是如此無畏,絕不放棄!其他人都將我們遺忘,寒冷的星星點綴夜空,深藍色的蒼穹在我們頭頂旋轉,但我們知道你仍在尋找我們。”

譯註:

[1].古德倫:Gudrun作為女性英文名,第一印象是本人美麗大方,虔誠、聰敏,也有偉大、實際、謹慎的特點。
[2].橙色王國:Oranjenrijk,荷蘭語,指荷蘭王室。
[3].沃斯托克湖(Lake Vostok),東方湖,位於南極洲東部,面積約15690平方千米,發現於1996年,湖水體積約5400立方。
[4].蒙迪(Mundi)是極樂世界陸地面積最大的洲,海拔18.9千米的休眠盾形火山蒙迪之軀(Corpus Mundi)是世界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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