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由月光蟑螂所在的拾英工作室開發的第三款中式恐怖遊戲《三伏》的demo上線,讓中式恐怖的熱潮再次席捲。
事實上,經過前兩年《黑森町綺譚》和《煙火》兩部作品的成功,拾英工作室已經奠定了其在中式恐怖遊戲史上的重要地位。今天,筆者想和大家聊聊中式恐怖遊戲史王冠上的明珠——《煙火》。
遊戲開頭即引用佛教經典《妙法蓮華經》(又稱《嚴法經》)中的一句話:鬼喜食業障,好受身罪孽者,拆骨吸髓,施以無間痛苦。
這讓筆者同樣想起在《無間道》電影開頭一幕的話:《涅槃經》第十九卷「八大地獄之最,稱為無間地獄,為無間斷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兩者對於佛經異曲同工的引用,或許也為下文的故事揭示了深邃的預兆和奠定了悲劇的內核。
作為獨立工作室,拾英工作室依然對《煙火》有著清晰的定位,將其打造為遊玩時長在3-6小時內的小體量AVG遊戲。據悉,作為見證過港式恐怖片最後輝煌的90後一代,遊戲改編自月光蟑螂未發表的小說《燃燒棺木》,他希望在側重日式奇幻怪談風格《黑森町奇譚》的基礎上,採用國人更為熟悉的中式恐怖風格進行創作。
而有了第一部的“試水”,《煙火》在遊戲節奏的把控上便更加嫻熟、對劇情的敘述也更為得心應手,使得這款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的遊戲更加還原、真實,為玩家描摹了在新舊世紀之交、農村文明與現代文明相融,折射出眾生百態的浮世繪。
正如有人評價清代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論的是鬼神,見的是人心。而《煙火》同樣以此出彩。
骨架 | 在希望的田野上,“吃人血饅頭”屢現
經歷或耳聞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你而言,對這個年代你有什麼印象呢?
記得有一個發生在那個年代的街頭採訪,眾人紛紛暢想21世紀的樣子。有人說:“我想21世紀的中國,吃的、玩的、交通會改善很多。”也有人說:“我想由於我們的開放政策,我們國家商品走向世界,人走向世界,跟上世界潮流的發展,一定會成為世界一流強大的國家。”還有人說:“我想應該和美國日本差不多吧,應該是很有發展前途的,人活著應該過得很累的,幹得苦、幹得累。”
那個時候,人們眼裡有光、腳下有路,心中憧憬著、嚮往著美好新生活的到來。
但是,這也是個變革中的時代:落後的農村面貌依然亟待改善,迷信的人心急需滌盪;擁擠的城市環境也滋生了犯罪的土壤、誕生了歪風邪氣的溫床,日漸惡化的居住環境,工廠環境的暗無天日……
人們在泥沼中踽踽前行,也在初心激盪中懷揣著創造美好新生活的期盼。用《了不起的蓋茨比》作家菲茨傑拉德的話來說便是:這是一個奇蹟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
90年代的農村,一批批勤勞的農民洗腳上田,有的走進城裡炒股票大賺一筆,有的下海經商賺到第一桶金,即使仍留在農村的百姓,也靠勤勞的雙手、藉改革開放的東風,逐漸解決了溫飽問題。但在一派欣欣向榮、波瀾不驚的水面下,卻潛藏著彼此心照不宣的冰山——流傳千年的封建迷信的荼毒。
基於此,《煙火》中的故事被安排在了偏遠的山中小鎮,一場葬禮上的意外火災牽扯出一宗已經結案的滅門慘案。在這裡,虛構的清潭鎮讓人不自覺地想到在農村一幕幕我們稀鬆平常卻又過目難忘的元素:紙人、棺材、神龕等殯葬元素,頭七、還魂、報應、地獄等民俗思想,還有政府宣傳標語、鄉間小賣部、亂葬崗等。
那是個經濟迅速發展的年代,然而,處在新舊世界的交界線上,魯迅口中的“吃人血饅頭”現象依然在農村大地上不時發生,古老的迷信依然凝聚著強大的生命力和靈魂。
《煙火》選擇了清潭鎮這一具有象徵意義的名稱作為故事的舞臺,其目的正在於借現實世界中的經濟崛起與農村生活的這段核心矛盾作為遊戲的基本骨架。
血肉 | 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
《煙火》作為一款中國本土題材的恐怖懸疑解謎遊戲,共有《債》《鈴》《疊嶂》(上)、《疊嶂》(中)、《疊嶂》(下)、《飛鳥》《星河》《燃燒》《春風化雨》9章故事,與《黑森町綺譚》相比,此次9章故事在劇情聯繫和人物關聯上有更加緊密的聯繫和緊湊的推進。
中式恐怖到底是什麼?是“紙人+棺材+符咒”的傳統三要素?是陰陽相生、五行相剋、易經八卦的文化符號?是鄉村、大宅、墳墓的經典背景元素?而在我看來,一言以蔽之,中式恐怖的內核是讓人體驗之後那顆細思極恐的人心。
故事發生在偏遠的山中小鎮,一場葬禮上的意外火災牽扯出一宗已經結案的滅門慘案。新人警察林理洵在機緣巧合下重新調查滅門案,隨著調查深入,受害者的過往慢慢浮出水面,案子真相卻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作為依附在骨架上的血肉,複雜、狡黠、愚昧的人心,既是遊戲的主體,也是玩家最為細思極恐的體驗。
愛慕虛榮卻惡向膽邊生把手伸向亡人陪葬品的田向榮,沉溺於亡兒悲痛竟妄想通過兒媳身軀借屍還魂的何桂蘭,得悉自己為被拐來鎮上而對父母懷恨在心的葉敬山,拼命想從父親的陰影中走出自己道路的林理洵,與田向榮同流合汙的王金財,買兇殺人的《清河時評》報社編輯……
這些反派人物的內心刻畫和角色形象,在月光蟑螂紮實的文字功底、水彩畫風的美術風格和恰到好處的謎題設計之下,都變得更加生動和立體。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但不曾想,清潭鎮這方水土竟落地成牢,永遠地將人囚禁。
作為被拐兒童,長大後的葉敬山的人物形象是複雜的。他既是無辜的受害者,也是殘暴的加害者。得悉自己被拐走賣給養父母后,一方面,他感激父母的養育之恩,另一方面,他痛恨這種讓人妻離子散的行為,為了解救同為在清潭鎮“落燼成牢”的趙小娟,他揹負起所有的罵名,只為向自己名字背後代表的家族榮耀宣洩出無聲的控訴。
兒童失蹤不僅是普遍的社會問題,還具有更深重的社會隱患。據統計,1930-2015年,全國被拐人數有著極大的波動,大體上呈現一個“倒勺狀”變化態勢。其中,1985-2000年呈現先急劇上升後波動下降的“倒V型”高發態勢(這是中國拐賣兒童犯罪最頻繁發生的主體時段,其中1989年為峰值年份)。而葉敬山,或許正處在這樣一個被拐走的時間維度。
也許,葉敬山本值得一個更美好的青春年華。人販子固然可恨,可那由於傳統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封建觀念毒害而向其購買孩子的葉敬山的養父母又可恨不可恨呢?本來,葉敬山可以考上法醫,卻因為養父母嫌棄這份職業太過“晦氣”,最後只落得個回小鎮子當一名小醫生的下場,隨後還因此被田向榮打斷了胸腔的肋骨。
到最後,葉敬山的內心傷痕累累,偌大的世界,個人的靈魂卻無處安放。鎮上遠處的山,縈繞著無盡的白霧,擋住了他前行的方向,也永遠地囚住了他的一生。
法國作家伏爾泰說過:“迷信是傻子遇見了騙子的結果。”科學日益發達,但在清河鎮,封建迷信又沉渣氾濫,神婆橫行鄉里,測命算卦遍佈街頭。任憑警方在公眾場合費盡口舌,封建迷信卻愈加鐫刻進某些人的心裡。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田宇之死”作為整部遊戲的草蛇灰線,如同項鍊一般串聯起整個故事所有名為情節的珍珠。
兒子田宇生病,田向榮和何桂蘭竟迷信民間庸醫,一系列土方子直接醫死了兒子。兒子去世後,他們又去“求神問卦”,沾沾自喜獲悉還魂良方,後竟妄想加害兒媳婦趙小娟,將老鼠藥放進她每天助睡的安眠藥內。聽聞母親趙小娟說安眠藥可以讓人無煩惱後,天真、單純的小女兒田芳芳把換成了老鼠藥的安眠藥加在了飯裡,最終釀成了一樁人倫慘劇。
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田向榮和何桂蘭固然可憐,但他們更是可恨至極。他們在極度的扭曲中迷失了自我,甘願在封建迷信的毒害下化作一個黑洞,最終,也如深不見底的漩渦,將所有至親至愛的人捲進其中。
靈魂 |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煙火》遊戲總時長不過幾小時,但是卻講了很多東西,內容深刻意蘊悠長。有對大家長式教育的批判,有對支教教師高尚品質的歌頌,有對婆媳關係間齟齬的腹誹。
如上所述,中式恐怖遊戲的精華就在短而精故事的訴說,而這些故事的內核就在於人心,而對人心的描寫就離不開對眾多無力反抗命運的女性角色的深入刻畫。在中國社會,千年來的“男尊女卑”思想深植於人們腦海。而不公平就會有矛盾、有反抗,就這樣,一個個人倫悲劇、道德淪喪的故事就在神州大地上不斷髮生。
在《黑森町綺譚》裡,眾多女性角色大多完成了自我救贖和靈魂昇華。但在《煙火》裡,女性角色依然努力剪斷家族、社會無端加諸頸上的枷鎖,奮力掙脫束縛人生的桎梏,然而,越是努力,換來的竟是致命的收縮,絕望得讓人無助,無助得讓人心碎。
田芳芳這位懵懂單純的花季少女,本來擁有大好年華。在遊戲中那段小蝌蚪找媽媽裡的小遊戲探索中,小蝌蚪在玩家手中,穿越一個個歡呼雀躍的音符,奏響青春的樂章,表達對支教老師喜歡的文字,彷彿活了過來。只是這一個個跳動的星星,猶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伸手便隱匿於黑暗之中。
我的屍體不會腐爛在泥土裡,我會像鳥兒一樣,死在天空中。 為了愛情和家庭,趙小娟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職業,甘願化作塵埃和泥土,默默滋養著家庭裡的每一朵鮮花。丈夫的離逝沒有擊垮她,她把這份心碎和痛苦埋藏心間,努力撫養好女兒。
可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總纏苦命人。上天給了趙小娟四張船票,讓她有機會帶著女兒去城裡。可命運卻和她開了個最殘酷的玩笑,當她歸家,一家三口倒在了飯桌前。這樣的打擊,讓“堅強”的趙小娟失去了堅強下去的理由。在那個傍晚,她選擇了在天空中自在飛翔,永遠地離開了這片腐爛的大地。
原本,陳青穗只是奉報社之命,偽裝為鄉村支教老師到清潭鎮,只為找到盜墓人的賬本。但在這裡,她卻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在有限的生命裡,用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為孩子們尋找未來中。她如同繁星那般照亮了孩子們心中的子夜,如同凜冽的清泉滋潤了孩子們乾涸的心田,她如蠟燭一般燃燒自己,照亮了別人。最終,她卻被上司們無情地拋棄在野外的荒井裡。
愚昧的時代大背景下,一個個無辜的生命,最終都落得個無處安放的心靈,和傷痕累累的殘缺靈魂。
對於這些女性角色的創作,月光蟑螂坦言:“比如《煙火》裡的陳老師,她是一個堅信知識能夠改變命運的女性形象,她看到了農村孩子們對知識的渴望,所以她最後選擇留在清潭鎮支教。現實中就是有這樣偉大、有力量的女教師,比如張桂梅老師。而《煙火》中的小娟,她是一個被婚姻束縛和綁架的角色,而現實中也存在很多這樣的女性,她們的遭遇在這幾年也漸漸地通過微博曝光出來。這些角色的屬性都是通過對現實中的人物和事件進行觀察而撰寫的。”
其實,煙火這個隱喻,本就是矛盾的結合體。一剎那的綻放,燦若星辰,可是卻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任誰也無法緊緊抓住這虛無縹緲的絢爛。然而,這極絢爛墜落後其實也暗含巨大的力量,這已死去的餘燼下往往也揣著新生的希望。煙火之後,灰燼之下,也可星火燎原。
故事最後,林理洵默默審視自己,活在“烈士子女”的光環或陰影下,是時候勇敢地走出來了。就像神婆小時候對他的諄諄教誨,還有陳青穗對他的殷殷囑託,要站出來,“做一個為死者討回公道的警察”。
繁華落盡,夜盡天明。站在絢麗的煙火前,林理洵重拾信心,懷揣著“不能說的秘密”重新上路。前方是滔天巨浪、滿目荊棘,可他卻信心滿滿,希望滿懷。
所以,親愛的朋友啊,無論你身處什麼地方,無論你面對什麼困難,請不要放棄希望,因為在我們這個時期,希望真的像鑽石一樣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