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剑锋悬在空中,滴滴墨汁环绕在剑刃周围,却不见与其沾染,
剑刃之下,是一幅如丝绸般细腻白洁的空画卷,
握着剑柄的那对花臂陡然发力,原本与长剑厮守的墨滴被猛然甩出,终于在那画卷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霎时,房间中弥漫起一股浓浓的墨香,
七分悲凉作墨,三分淡然作意,
以岁月为砚、思想为纸,
一幅大炎山水图,便于这样的一剑中诞生,
“啧……”
丹青色的身影端详起那纸上的“墨渍”,但很明显,她并不满意,
“挺好看的。”
博士站在夕的身后,评价道,
后者微锁眉目,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些恼火:“谁让你在我作画时进来的?”
博士愣了下,刚想道歉,才发现这房间的布局好像有些眼熟:办公桌、转椅、会客沙发、茶几……
“但这好像是我的办公室……”
博士小声抗议道,眼前这人不仅没有处理身为助理该干的工作,甚至还想要霸占自己的办公室,
不,是已经霸占了,
博士觉得,不反抗一下,稍微有些对不起自己在这地方的身份,
红刃归鞘,夕俯下身子,双手捧起那幅画卷,然后用力揉作一团,丢向办公桌的桌角旁,博士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经堆积了许多这样的纸团。
“刚刚那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她依旧背对着博士,却提了问,
“先生画技高超,一笔画尽大好河山,这自不必多提,只是……好像缺了些什么。”
博士低头思忖,却不想,夕已经转过身来,
那对和她的长剑一样殷红的双眸,紧紧盯住了博士的脸:
“缺了甚么?”
“创作者本身对于她作品的热爱?”
博士模糊作答,抬首,迎上了她那炙热的目光,
夕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缺了个看客来点破,
“爱……吗……”
她细细回忆起自己活过的百年时光,这百年间,她见过有人为此所困,有人为此而陨,他们中不乏她所欣赏之人,以及极少数能与她建立关系的友人,
身后那条长尾甩了甩,她不愿再去回忆这些:悠久的历史中,只有人间不断重复上演的蠢事,她的兴致早已被磨灭殆尽,
“先生莫非从未体验过爱?”
博士觉得以“先生”一词称呼夕,似乎颇为有趣,便坚持了下来,
“呵……我经历过多少次风雪交加,又见了多少次嫩芽自积雪下萌发?这种事……”
说着,她便陷入了沉默,
她不愿承认,自己百年间竟仍有未曾体会过之事物,但博士岂会放弃如此机会:
“先生不会……其实不善于与人交往?”
“你再这么称呼我,我会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博士无视了这一恐吓,走到办公桌旁,拾起那刚刚被夕遗弃的画卷,展开,细细评赏起来:
“一笔,便能画出如此精细之景,但还是少了神韵啊……”
画卷上,大炎的奇峰层峦叠嶂、此起彼伏,那最高的一峰旁,则是烟云缭绕,如若仙境。
“但是,夕啊,你不觉得这画面……多少有些拥挤吗?”
博士还没说完,夕便走到他身侧,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画卷,
“都让你懂完了……”
她红着脸,小声娇嗔道,
博士多少有些理解,文艺创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总是怀有一种感情,即使夕她说不爱这画,也不代表她能容忍他人随意评判,
不过因为是博士,所以夕会稍微认真地对待一下这些建议,毕竟他每次的评价总能击中自己的盲点,
博士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仍不断进攻:“花费如此精力,雕琢这么多的细节……夕,你是不是在掩饰什么?”
见博士似乎真的拿捏透了自己的所想,夕稍稍有些慌乱,被人突然看透什么的,她多少对此有些不自在,
“可惜啊,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那就算了吧,本来还想着,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点建议……”
博士端起了桌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偏是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以夕对画的执着,一定会对他刨根问底,
果不其然,她低着头,微微颤抖道:
“说。”
博士笑了笑:
“你把那画描绘得如此生动,以至于细节多到让画面显得有些拥挤,实际上是在掩盖你内心的寂寞,因为意不够,所以只能形来凑,你确实能画出不存在的东西,但是感情……”
博士晃了晃手中的透明保温杯,那水中的叶片便上下翻涌起来,顺着杯壁旋转着,
“感情啊,是想象不出来的。”
夕被博士捉弄烦了,提起剑就想走,
“夕……”
“你说,一个好的画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能看透、看懂万物之表象的眼睛,还是能与万物之内在产生共情、产生理解的内心?”
夕叹了口气,提着剑走出了办公室,
博士摇了摇头,看着桌上仍堆积如山的文件,有些后悔让她当自己的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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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的世界里,夕抱着一只阿咬,坐在那峰顶的凉亭中,山下,浩渺的云海如浪般,慢慢滑过,
往事如过眼云烟,
她实在不服,为什么一介凡人能弄懂她在想什么?
“嘎……?”
怀中的阿咬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烦闷,用那大大的脑袋蹭了蹭夕光滑柔嫩的手臂,两只黑豆般的小眼微微闭上,似乎自主人衣物上散发出的体香,就是对它最大的奖赏,
“呵……贪心……”
夕伸出手,轻轻挠了挠阿咬的脸颊,弄得这小家伙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爱吗……]
夕看着怀里撒娇的阿咬,又想起了博士对她说过的话,
很奇怪的是,她对博士的这次评价,比以往更为重视,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忍不住地思考这个问题
更何况,她怎可能不喜欢自己的造物?这阿咬虽诞生自她无意义的涂鸦之下,但也毕竟是有了生命,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感情,
但是喜欢和爱毕竟不一样……
夕抱起在她怀里打滚的阿咬,捧着它问道:
“你爱我吗?”
阿咬用力点了点头,
夕亲了亲阿咬的脸颊,
“我也喜欢你。”
阿咬的小尾巴动了动,似乎很高兴,
夕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个非人的存在互诉衷肠,似乎有一些可悲,连阿咬都有人爱,自己活了百年却还没体验过……
作为一名画家,她不允许自己的画有什么缺陷,如果这真的是提升画技的重要手段,那她必须得试一试,
[只是一位画师对作品的执着罢了。]
她如此安慰自己道,
[那个乌有?不行,油嘴滑舌,还不懂艺术。]
[嵯峨?她是僧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答应……]
[博士?]
夕恍了恍神,她意识到博士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人,而自己也确实无意识地跟博士越走越近,甚至于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会认真去听,甚至于,在关于这个问题的人选里,自己下意识地把他算上了,
这让她更不爽了,
“为什么是他啊啊啊啊啊——”
“别喊了,来吃饭吧。”
博士提着饭盒,走上山顶,
“你怎么进来都不招呼一下?!”
夕大声斥责道,
博士顿感无语,他想还击,最终也只能和声和气地说:“姑奶奶,你坐在山顶,我每次进来都在山脚,怎么跟你打招呼?要不下次你自己去食堂?”
“还敢犟嘴!”
夕继续谴责着博士,这让他有些困惑:
“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你……!”
这话明显把夕气得不轻,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想骂又骂不出口,毕竟他一直在照顾这么任性的自己,
但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不开窍?是想看自己出丑所以装的,还是真的就这么傻?
夕越想越委屈,怀里的阿咬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
“唔……”
博士看她脸色不对劲,忙走上前准备道歉,
“博士……”
夕低着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她一边的脸,但另一边的脸颊上,早已布满了红霞,
她的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博士,只能一边用手指缠绕着长发,一边小声开口: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博士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赶忙把饭盒放在凉亭里的桌上,打开饭盒道:
“快吃吧,今天食堂烧了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再不吃要凉了……”
“你身边有别的女生了?”
夕逼问道,这突如其来的送命题让博士呆了一下:
“没有。”
“那为什么……”
一阵风吹过山顶,风声呼啸着,在山谷间回荡……
博士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稍稍有些不够用,
夕终于意识到自己主动暗示出了所有想法,而这些暗示,以博士的智商来看,无异于明示,
二人不再说话,只有阿咬坐在夕的腿上,它伸长脖子,嗅了嗅饭盒里鲈鱼的香气,又回头看了看主人,不解她为什么能忍受住这种美味的诱惑,
沉默,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博士终于率先开口:
“你想体验爱别人的感觉?”
他又追问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夕以同样的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博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我爱你,所以你能不能赶紧把饭吃了,我还得把饭盒送下山……”
“……?”
夕慢慢抬起头,她不敢相信那三个字就这么被这个男人说出来了,
“我说,我爱你,已经爱你很久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天天爬山给你送饭?你要是真关心我,下次别让我爬山了。”
博士淡淡答道,实际上内心早已被那只鹿撞到心房变形,若是在自己的宿舍里,他早就趴到床上痛哭起来,
他背对着夕,坐到凉亭另一边,望着眼前滚滚的云海道:
“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没胃口。”
夕抱着阿咬道,
“那我喂你?”
“看你刚才那样……怕你是不敢。”
博士起身,走到桌旁,从饭盒中取出筷子,轻轻自鱼肚上夹下一块洁白的鱼肉,用手拖着伸向夕,后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迎了上去,
“怎么样?”
夕慢慢品尝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还行,但有些难形容……你凑近点。”
博士很听话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阿咬一下子跳出了夕的怀中,后者用食指勾住博士的衣领,将他拉入自己怀里,
温热的双唇混合着墨香和她身上特有的体香,封住了博士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的惊呼,
夕微闭双眸,感受到博士已不再抗拒,便不再勾着衣领,转而抚上他的胸口,而博士,也用空出的那一只手,拉住了她脖子上的那条红领带,紧紧将她牵在手中,
许久,她终于推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一缕乱发沾上了她的嘴角,博士伸手,将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拂去,
她依旧伏在博士身上,胸腔随着他的喘息而起伏,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先生,这是为何……?”
“只是为了更好作画,弗要多想……”
“先生……真正的爱,可不止于此。”
她惊觉自己陷入了眼前这人的陷阱,但已经无法脱身,只得用力向他的肩上咬去,以此泄愤,而男人只是轻轻倒吸一口,然后抱住了她,
“你干嘛……!”
“别装了,先生,您根本没用力。”
下午,博士坐在办公室里,头昏眼花地处理着成堆的文件,忽然,自动门发出了一声开合声,
“阿米娅……求求你别再送更多文件来了……这些东西已经够我批到明天早上了……”
博士哀嚎着,仍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一幅画卷被重重扔在办公桌上,巨大的声响激得博士一个激灵,
“这幅画,直接通向山顶,把它挂在你喜欢的地方吧,下次记得打招呼。”
夕微微笑着,她的身后,两只阿咬各自顶着一篓筐,框里是各种尺寸的画卷,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应该住在一起吧?你宿舍在哪,带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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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