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真的是因為欠債被人捅死的嗎……
“明明昨天還在糾結是不是要破解自己做的加密軟件……”蘿拉在旁邊適時吐槽。
“就是，就是。”一個小男孩拋著一個棕色錢包穿過擋簾門。雷克斯認識這個小孩，就是昨天邊喊新聞邊偷人錢包的那個。
“你是不是又偷人東西了？”
“我沒有，這是我撿的。”
“你給我還回去！”
“憑什麼，說了是我撿的。”
雷克斯猜這個小鬼肯定是個劣跡斑斑的慣偷。爭奪中錢包彷彿一隻剛被釣上岸的魚，在兩人之間彈來彈去，最後啪嘰一聲打在了雷克斯臉上。
“你們兩個停下！”還沒等聲音落下，小男孩就順著他的腳邊跑了，錢包當然也不見了。從裡間出來的南柯示意蘿拉別去追了，可兩個身影還是一前一後衝出了屋子。南柯向雷克斯解釋，剛才的小男孩是羅賓，也是爺爺的孫子，但是生性頑劣，喜歡小偷小摸。
“咳咳！”查爾斯邊咳嗽邊“不小心”地把扭力扳手碰到了地上。
查爾斯這老頭怎麼忽然手腳不靈活了，難道是提前得了帕金森？南柯的眼神指的是……雷克斯這才發現自己忘了最重要的步驟了。
“老頭子真是太厲害了，要是沒你的技術我這案子根本沒法開展嘛，”南柯在一邊點點頭，查爾斯的臉上的愁雲終於散去，開出了一朵花，真是虛榮心強的老頭子。
電子日誌在熒幕上投射出的光把雷克斯的臉映照得影影綽綽，安琪拉的秘密化作文字流動在偵探的眼中，瑣碎、平淡的記錄慢慢勾勒出這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日誌的內容很長，如果被某位文人看見的話，或許能編著一本機器人主題的勵志小說，主角從天真可愛到冷漠老練，最後重新認識世界，抱著“即使世界不那麼光明，但還是要善良地對待每一個人”的想法活在花夜下町中。
可雷克斯不是作家，身為偵探的他什麼人都見過，對生活失望的人，擁抱生活的人，不知生活疾苦的人，被生活逼瘋的人。
雷克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閉上眼思考著剛才的日誌。日誌中的那些照片和文字拼湊出的安琪拉並不真實，不，她是真實的，但是那種感覺是什麼……
“你以為藏在虛擬投影機後面我就找不到你了！”蘿拉拽著剛才的小偷穿過屋子，羅賓眼睛上新掛了傷。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明明偽裝得那麼好。”羅賓抓著門框不鬆手。
“哼，你說話的語氣就不一樣，竟然投影成黑幫的傢伙，除了你沒人會在說話時用‘哎呀’這個詞的，笨蛋！”
虛假的投影……
“我知道了！”雷克斯抓起帽子大步走向門口。
日誌中的安琪拉是個安靜的機器人，因為在橋下區工作，所以不喜歡任何表演和燈紅酒綠的地方，試問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參加安娜小姐的演唱會呢？
“喂！喂！還沒給錢呢！”查爾斯大聲抱怨的聲音漸漸微弱，雷克斯猜他一定朝自己扔了不少工具。
“等案子的酬金拿到了就還你。”偵探轉過入口的拐角，已經看不見查爾斯了。
桔梗屋的霓虹光從層層樓閣間透出，雷克斯覺得自己要找的那個安琪拉正躲在那個寫日誌的安琪拉之後，“看來還是得去和那位緋羽姬當面詢問一些信息。”
巨大的火花氙氣燈的光芒晃得眼痛，之前來的時候有這兩個大球嗎？雷克斯疑惑地擠進人群，四個機器人侍者正抬著一艘小型的木船在走廊裡開道，堆滿生魚片的冰山盛在船上，正釋放冷白的霧氣。雷克斯向侍者打聽發生了什麼。
“別擋著我，今天桔梗屋來了貴客，媽媽桑可下了死命令，一定不能出差錯。”侍者掙開手一溜煙跑了。
歌姬們端著巨大的食盤從廚房魚貫而出，匯成一條長龍湧向頂層。這位客人一定很大方，雷克斯深吸了一口氣，趁著電梯的門關上的間隙插進了送餐隊，他將和身邊的這些果盤一起去往頂樓。
叮咚，服務員們推著幾乎滿出來的果盤擠出了電梯，可前方已經並不暢通。
桔梗屋的媽媽桑引著大群黑衣保鏢正迎面往這裡走來，後面簇擁著一大群歌姬。一個不算高大的身影夾在裡面，看來這就是貴客了。
送果盤的隊伍迅速退到一邊，在那群吵鬧的人路過時雷克斯刻意壓了壓帽簷。隊伍的聲音漸行漸遠，“真討厭，還沒送到就走了，聽說‘國王大人’出手特別闊綽，都怪你！”送水果的隊伍中起了抱怨的聲音，但東西還是要送去的屋子的，隊伍又啟程了。
電梯門緩緩閉上，國王的眼盯著那支送餐隊伍，那身風衣……裡面似乎混進了討人厭的老鼠。
隊伍順著側門進入，“喂，你是誰？屬於哪個部門？”門廳守衛攔住了企圖混進去的雷克斯。
“他從剛才起就混在隊伍裡了，真當我們看不見嘛。”這個聲音是剛才抱怨來遲了的那個，“又是個想偷看緋羽姬的窮鬼，把他打一頓扔出去吧。”
守衛摩拳擦掌，每個月都要處理幾個臭蟲，他已經很熟練了。電火花在兩隻車輪大的鐵拳上迸發，幾秒後它們就會飛到雷克斯的臉上，把這個戴帽子的東西揍得再不敢踏進桔梗屋一步。
“偵探先生，你怎麼在這裡？”這個聲音救了雷克斯一名。
美味佳餚鋪滿了長長的中桌子，一盤架著另一盤，幾乎堆到了天花板上，但燈火通明的屋內卻不見緋羽姬的身影。侍女領著雷克斯穿過正廳，他上次來找緋羽姬的時候見過她一面，剛才要是沒有這位善良的女孩，雷克斯可能會被守衛的鐵拳打散架。
“剛才送走了一個大客人，緋羽姬正在一個人靜靜。”順著侍女的手望去，緋羽姬的身影坐在月臺的欄杆邊，屋裡的光落在她的衣服身後。
雷克斯輕輕來到她身邊。
“偵探先生，你又來了。”緋羽姬並沒回頭。
“嗯，有些事情還要麻煩你。”
“還是關於安琪拉的吧。”緋羽姬慢慢起身，依舊是溫柔、明媚的微笑。雷克斯忽然有種錯覺，剛才那個落寞的身影只是自己的幻覺吧。
“……事情就是這樣，醫生那邊說安琪拉一直在服用一種藥物——利他多芬，你這邊有線索嗎？”雷克斯說，侍女給兩人端上了茶。
“嗯，這個我確實沒有注意過，那種藥物的作用是什麼？”緋羽姬說。
“安神鎮定。”
緋羽姬沉默許久，然後緩緩開口道：“可能她也有很大的壓力吧，雖然在我身邊時她從來都不會表現出來……偵探先生，如果你真的能找到安琪拉的話，請一定轉告她：無論在外面多麼艱難，一定要堅持下去。”
緋羽姬的眼中有東西在流轉，雷克斯想到了小時候的那隻鸚鵡，每次雷克斯喂東西的時候它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後來那隻鸚鵡不吃不喝死掉了，雷克斯覺得那對它來說是種解脫。雷克斯從回憶中抽身回來，認真地點點頭。
後來他們又聊了一些安琪拉的事，緋羽姬並沒給出什麼新的線索。牆上的揚屋全景圖引起了雷克斯的注意，無數工作人員都被畫進了這幅圖中，緋羽姬這一層的工作人員最多，而大部分都是女性。
雷克斯摸著下巴端詳著畫中的細節，“對了，你認識安琪拉的姐姐嗎？”
緋羽姬睜大了眼睛，彷彿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姐姐？不，安琪拉並沒有什麼姐姐。”
“呃？”
雷克斯突然覺得頭開始疼起來了，就像幾年前的排異綜合症，那種奇怪的感覺充滿著身體每個地方，彷彿有一塊炭火在他腦中燃燒。眼前的揚屋全景圖像是活過來了，裡面的人都在對他說話。一下很大，一下又很小，左邊？不，他們在右邊……自己要掉進畫裡面了……
“雷克斯先生！雷克斯先生！您還好嗎？”侍女的攙扶讓偵探不至於摔倒，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混亂感在逐漸消退。
“那個，我想有件事應該和你確認一下。”雷克斯接過了侍女遞來的一杯冰水，強忍著不適。
雷克斯從手機裡調出佈雷登提供的照片，裡面的機器人有著偏銀灰色系的皮膚，在照相時有輕微的反光。
“這是你說的安琪拉嗎？”
緋羽姬看著照片中的機器人，沉默了一分鐘，雷克斯從未覺得一分鐘有那麼長。
“不，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我知道的安琪拉。”
她將手機推還給雷克斯，
“那你認識這個機器人嗎？”
“唔？”
“好像從沒見過，又好像有一點印象……”
“安琪拉的姐姐”是誰？雷克斯輕輕吐出煙霧，它們升高，升高，然後飄散無影，彷彿從來就沒存在過，那個突然出現“姐姐”也是一樣。
“盧娜……”他盯著後巷的磚頭髮呆，“那個醫生的妻子也叫盧娜……”
旁邊的門被推開，佈雷登穿著侍者的衣服跟雷克斯打了招呼，他正在上班。“偵探先生，安琪拉找到了嗎？”臉上的焦急在接觸了雷克斯的眼神後迅速變成了失落。
聽了雷克斯的調查結果，布萊登坐在了臺階上。“偵探先生，能給我一根菸嗎？”
“我以為機器人是不抽菸的。”
布萊登的嘴角微微抬了一下，雷克斯把自己的煙遞給他。手法還不熟練，布萊登打了好幾次才點著火，看來他真的沒有抽過煙。
“偵探先生，一年前我在這座酒吧裡第一次遇見了安琪拉，當時，她衝到大夥兒面前要求當一名服務員。酒吧裡的所有人都笑了，但我沒有。”佈雷登說，“那種純粹我在任何人身上都沒看過。我知道她有自己的過去，她從來都不願多提起。橋下區……我當然也聽說過那裡是什麼地方。但安琪拉就是安琪拉，她不是活在別人嘴中的什麼名字，她是我這一年來花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去了解的那個女孩。我為她買了戒指，我腦海中始終忘不掉求婚的時候她臉上的喜悅，我把盒子交給了她，期待第二天她能戴著戒指來告訴同事我們的婚期，可是……”
“我百分之百相信她，也許她背後有很多秘密，但安琪拉一定不是有意隱瞞著大家的。”布萊登喃喃地說。
迷幻水母的領班從門邊露出半個身子。“今晚特別忙，有一個公司的聚會在這裡舉行。布萊登，我已經給你很多時間跟這位偵探先生說話了。”
雷克斯朝剛剛領班出現的地方使了個眼神。“你覺得他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沒什麼。”
布萊登點點頭，起身和雷克斯道了別。“我會支付你額外的酬勞的，請一定不要放棄調查。哦，對了，這裡是安琪拉家的地址。雖然我們是戀人，但她從來沒邀請我去過她家。那裡可能會有一些線索。”
偵探和布萊登並肩穿過員工通道，雷克斯在吧檯點了一杯電氣白蘭。佈雷登沒有收他的錢，只是悄悄叮囑偵探對安琪拉的調查多多上心。
踏出酒吧門的時候天色還不算晚，他隨腳踢飛了一個電池罐。
“接下來去哪兒呢？”他在口袋裡摸到了鼓囊囊的工具盒，“去安琪拉的家裡逛逛吧。”
一路上雷克斯都在思考機器人之間的情感，布萊登在巷子中說的話確實讓他很在意。雷克斯雖然不歧視機器人，但他長久以來一直覺得人類和機器人之間還是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比如感情，人類那種炙熱、瘋狂、強烈又不可一世的情感，機器人真的能感受到嗎？
那些電子元件、硅晶管、量子單元真的能模擬出這些東西嗎？他們感受到的“情感”或許只是字節的跳躍，那些悲傷、快樂、苦澀、嫉妒，或許都是寫好的表現程序。思考間已經到了安琪拉的公寓樓前。
頭頂的天花板剝落了不少，雷克斯在好奇腳下暗紅色的地毯之前是什麼顏色。這裡無疑是棟低價公寓，他一路走來，碰見了不少機器人和人類，他們對這個公寓裡的陌生面孔毫無反應。
唔……是機器人和人類混住的老式廉價公寓，說起來紅磚街區確實屬於下城區，雖說算不上混亂橫行，但也確實夠破的。
安琪拉住在四樓，在上去前他花了點手段套出了公寓管理員的話，他口中的安琪拉是個不怎麼喜歡說話的機器人，跟別人遇見時最多點點頭。
沒什麼有用的信息，雷克斯打算直接去看看。“我記得她原來住在旁邊的街區，後來搬了次家就在這了，前幾天聽她說好像又要搬家。”公寓管理員擦著自己的天線說道。
雷克斯來到四樓，敲了敲附近幾間屋子的門，沒人回應。不知道是沒人在家還是不願理他。門鎖是十多年前的老款，鼓搗了幾下就咿呀一聲開了。趁著走廊裡沒有人，雷克斯在開門聲消散前閃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