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完了温瑞安的《杀楚》。

会看这本书的起因很简单,在与朋友闲聊时对方提起,说是这本书被网络上一些武侠小说评论家认为是温瑞安最佳作品,但他看完只觉得很“微妙”,引起了我的兴趣。
“金古梁温”虽一向并称两大派四大家,不过温瑞安应该是其中作品知名度最低的,除了冷血、无情、追命、铁手“四大名捕”及被网易改编成网游的《逆水寒》这些文化符号外,真正接触过其作品的读者占比其实并不是很多。在此之前我也只简单翻过一册《神州奇侠》,且评价不是很高,所以以下谈及《杀楚》时,并不会涉及到他的其他作品。
先说结论:很糟糕。
这种“糟糕”,并非一般意义上文笔、剧情有多差(虽然确实不算很好),而是一个涉及到本文标题的“经典化用与本土化问题”。
《杀楚》的主线故事是在洛阳城中有四大家族本就互相争斗,而且有风闻说皇帝即将在四大公子中遴选一人封“洛阳王”,执掌洛阳兵权政事,更加激化了其中矛盾。主人公方邪真因偶遇兰亭池家“小公子”池日暮遇刺现场,于是出手相救,击退众杀手,展现出惊人武艺。得知洛阳城中竟有如此高手,四大家族均为增强己方实力而欲招揽……主线故事之外,同时还穿插了追命调查留县太守孟随园全家被杀一案的剧情。
我这人讲话一向啰嗦,写不好梗概,可能以上还看不出来,但如果真正阅读后,会明显的感到,本书的主线框架参考的是黑泽明的电影《用心棒》,至于追风破案一节,也或多或少有《罗生门》(电影)的影子。当然,我这里不是指责“抄袭”(我对文艺作品的一向态度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所以“抄袭不绝对就是绝对不抄袭”)。事实上,《杀楚》真正的问题则在于“本土化”改造上做的不够而导致的生硬感。

首先要承认,跟赛尔乔·莱昂内的《荒野大镖客》那种明目张胆,甚至构图分镜都一比一还原原版电影不同。《杀楚》的内核与《用心棒》并不一致,相比于三十郎主动介入两大家族争斗,挑拨双方同归于尽不同;方邪真其实是个被动的卷入者,他是在比武与感情失利双重影响下“自我放逐”到的洛阳城,在被多方势力先后延揽后,他又萌生退意,打算离开洛阳。坚定他投身“兰亭池家”只是因为池家嫂夫人与他曾是初恋,以及养父与兄弟被害,他需要依靠池家势力来寻找真凶。

但温瑞安在相应的背景、细节各方面的糟糕处理,却严重影响了其中观感。我就不吐槽关于温瑞安糟糕的描写将“萌生退意”近乎写成待价而沽、作为主要矛盾方的四大家族完全沦为面目模糊的背景板、出现龚定庵这种出戏角色名、小说太监之类描写上的细枝末节,以及温瑞安分明众所周知的糟糕历史水平(搞错了南北宋的先后顺序),却又放不下所谓“历史沉浸感”,不肯像古龙小说、金庸《笑傲江湖》一样完全抹去时代背景,导致的更加严重的违和感。
单就舞台选择来讲,洛阳就不是个很适合的地点,《用心棒》里的幕末村庄、《荒野大镖客》里的西部城镇,有一个共同特点在于疏离于主流社会的“蛮荒感”,他们对于公权力的介入是很忌惮的。而本书中公权力正是这一矛盾的主要推动者,可将故事舞台安放在洛阳,可却很难解释为什么宋徽宗会选择将洛阳分封,甚至是实封,且不是给宗室。我想这种本质黑帮争斗的故事,放在用心棒、荒野大镖客,甚至禁酒法时期的芝加哥都可以完美融入当地背景,在于黑帮内部腐败的滋生与公权力的若即若离。某种意义上讲,往小了直接学习用心棒,将背景设定在农村,最好有土客争斗,或者学习《雍正剑侠图》里金龙镖局与飞龙镖局的杭州擂台——官方力量的介入是默许双方可以武力解决矛盾,而非通过近乎匪夷所思的分封。往大了讲,我倒觉得这个故事如果套用《笑傲江湖》背景,完全抛开公权力,将四大家族改成“五岳剑派”,说不定会更加精彩……
只能说如果单纯因为日本剑戟片、时代小说与国内武侠小说均为冷兵器战斗,就不假思索的生搬硬套,有点像同样是翻拍莎士比亚的《麦克白》,黑泽明拍出了《蜘蛛巢城》,而陈凯歌给出的答卷是《无极》……
我这里说的本土化,并不单指对国外。同样以武侠小说为例,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一节,皇帝面对叶孤城虚张声势尬抄《说剑》一节,同样是很粗糙的处理。没有完全融入到故事之中,只是在刻意卖弄。而叶孤城能被诸如这段话吓到,除了证明他是个不读书的文盲外,几无裨益。
本文主要焦点在于“本土化”这个问题,对于某些网络武侠小说评论家们所谓的“诗化语言”、“硬汉派推理”这里并不想多做展开。但诸如“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展眉,一回眸,都有说不出的傲岸和忧愁,就像高山的白雪,遗世而独立,那种不求世间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忧愁”、“这应该不是剑光。因为剑光不会那么快。这也决不会是剑光。因为剑光不会那么锐烈。这更不可能是剑光。因为剑光决不会在锐不可夺中又带着那么轻柔的杀意,好像一个人,不是用兵器,而是用一句诗杀人一般!”之类近乎轻浮的泛滥抒情的字句,若有人非要说这就是所谓诗化语言,我只能说你开心就好。
但凡创作,借鉴即不可避免,但拿来主义不等于生搬硬套,道之所在,存乎一心,关键要与本身故事相契合,否则像《地下交通站》里黑藤规三一样两眼一抓瞎的随意使用成语的情况,完全就是“皇帝的金锄头”与“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