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再一次來到宴會大廳，卻發現只有管家羽墨侍候在空蕩蕩的大廳裡。
桌上有一盒古巴雪茄引起了聞天的注意。
“老爺，並沒有失蹤，對吧？這盒煙不是剛被動過嗎？”聞天做著最後的掙扎一樣，向羽墨髮問。
“先生，您也知道，偵探是您的工作，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好吧，早知道問你也沒用。”
“您要來一支嗎？”見聞天一直盯著那盒雪茄，羽墨開口問道。
“別看我這樣，卻還有未成年的自覺。”
“抱歉，那威士忌也不適合你了，我去幫你衝一杯咖啡吧。”
“為什麼？”當羽墨端上濃稠的咖啡的時候，聞天問道。
“天這麼晚了，還要絞盡腦汁思考答案，當然需要一點提神的東西！”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關心我，你明明就是一個NPC，一個機器人，一段程序，或者像薇拉說的，是個死人，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嘛，我為什麼會跟你交流！”說到後半段，問天感覺是在自言自語了。
“說到遊戲，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玩呢，不過那時候沒有VR遊戲，只有用鍵盤鼠標或遊戲手柄來操作的遊戲，我最喜歡一種遊戲類型，就是角色扮演遊戲，也叫RPG。”
“跟你這個遊戲裡的人物聊天聊到遊戲，就像在夢裡做夢一樣，還真是好笑啊！呵呵。”問天無奈地擺擺手，示意羽墨繼續。
“RPG裡最有意思的就是NPC了，雖然他們總是重複著幾個簡單的動作，反覆說著幾句話，也只在固定的地點出現，我卻很喜歡跟他們交流，因為交流得多了，有時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比如某種獨特的道具、某段有趣的分支劇情，後來我才知道，這種意外的收穫被遊戲開發者稱作彩蛋。聞天先生，您說的沒錯，NPC只是一段程序，只會重複簡單的語句和動作，可是您想過沒有，只需要一個契機，也許不是契機，而是奇蹟，雖然發音相同，卻是兩個完全不同意義的詞彙，總之，不論是契機還是奇蹟，只要遇到了，一段簡單的程序也能進化出智能，一個NPC也會擁有智慧。人類不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從一個只會簡單代謝的單細胞生物進化而來的物種嗎？”
“說實話，你能說出這麼深刻的話，我真的很難相信你是一個NPC，可是你這樣的暗示，不是恰恰在印證薇拉的話嗎？AI進化出了真正的智能，進化成生命，在VR的世界裡操控人類的行為，這是要讓我相信這種事情嗎？別忘了，如果這是真的，你這種NPC的行為也早在AI的掌控之中了。”
“抱歉，想想也知道，我這個年紀，年輕的時候肯定沒玩過什麼遊戲，所以剛才那些話都是我亂猜的，我不懂任何技術，更不是什麼程序員，就像您說的，我只是一個NPC罷了，不過您沒發現嗎？其實NPC也有他們所執著的東西。”
“墨叔，哪怕你只是一段程序，一直在配合我的演出，我還是要謝謝你！”說完聞天又問道，“其他人呢？”
“都回各自的房間休息了。”
這就是NPC的執著嗎，明明是虛擬的人物，卻要像真的一樣演出，其實他們比內心虛偽卻又要維持外表假象的自己真實多了。
如果自己不是NPC，就要剝掉虛假的外衣，承認真相。
聞天回來的時候，薇拉正戴著VR頭盔。
“你在做什麼，還在迷戀那個虛擬世界嗎？”聞天問。
“我已經對你不抱什麼希望了，還是想辦法幫阿塔爾和早乙女拓找到完美結局吧，至少在他們那裡，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我知道那個遊戲的完美結局，《楚亦然傳奇》。”
“是什麼，你終於開竅了，我就知道，畢竟那個遊戲是你開發的，我的破解程序不可能連這種程度的記憶都無法喚醒。”
“可是我要怎麼相信你！”
“什麼意思，你都能想到那個遊戲的內容了，還不相信我說的話，這是什麼道理。”
“我都說了，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被你用VR強加給我的記憶，我現在依然這麼認為，而且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又怎麼能確認你不是AI本身呢？畢竟用你的話說，AI是萬能的造物，別說造出一個薇拉，一個羽織夢，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恐怕連我自己，也是AI製造的記憶體。”
“我證明了又能怎樣，其實要證明很簡單，這個虛擬的世界裡，只有需要的場景被設計製作了，其他場景里根本就是一片虛無空白，你跟我來。”
薇拉拉著聞天的手走到走廊。
“看著點！”說完，薇拉一腳踢開一道隔壁房間的大門。
展現在聞天面前的，“這是……”
虛空之白，或者說是虛無之黑，總之那是一種莫可名狀的顏色，聞天只能說，絕對的無，就是這種狀態吧。
“因為遊戲根本不需要這個場景，所以根本就沒有在這裡放置任何東西，換作程序員的語言，就是這裡沒有寫任何代碼，什麼都沒有，就是這種狀態。現在你相信了吧，如果還不夠，我們可以弄開你沒去過的所有房間，就可以看到它們都是這種狀態，其實相信不相信又能怎樣呢？我證明了，有什麼意義嗎，你依然可以認為這種記憶是強加的，一切都是障眼法，這個遊戲本來就有一半的內容是你的想象，現在可能又加入了我的想象，在這裡什麼能被證明是真實的呢？”
“總比你的語言要有說服力一點。”聞天不置可否。
“從前，有兩種解釋世界本源的理論，分別是唯物論和唯心論，唯物論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物質，而唯心論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精神，被困在這個虛幻的VR遊戲裡，卻要你用唯物論的觀點看待世界，的確有點為難你了，這裡更適合相信唯心論，何況唯心論裡還有一個重要的分支，叫做懷疑論。”
“懷疑論？”
“我記得，有一部叫做《盜夢空間》的電影，講述一個關於夢境和現實的故事，故事裡，一個人潛入別人的夢境去執行任務，不料夢境裡還有夢境，一層套著一層，最後這個人根本分不清那邊是夢境，哪邊是現實了，持懷疑論的人很容易陷入這種悖論的怪圈，就像你現在這樣，你懷疑我說的是假的，因為我無法證明這是真的，而就算這是真的，你又懷疑我一切都是AI操控的，就算你相信了我的話，協助我解決了困難，甦醒過來，進入飛船都市的世界，你依然可以懷疑，那裡是另一個由AI控制的VR世界。”
“沒錯，這樣懷疑來懷疑去的，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可是你知道嗎？自從人類發明了VR技術，就很難再分得清虛幻與現實了，科學革命曾經短暫地讓唯物論佔據了上風，而VR技術的出現卻讓唯心論重新迴歸主流，甚至連懷疑論都幾乎成為正統，以你為例吧，你一直相信的這個偵探世界，其實是一個VR遊戲，而我讓你戴上VR頭盔體驗的那個太空世界，才是真實的存在，換成我，也會跟你有一樣的想法吧！”
“歸根結底，懷疑論並不是一個有建設性的理論，既然懷疑就要行動起來，證實或者證偽，這才是明智的做法！”
“沒錯，懷疑並沒有錯，科學本身就建立在懷疑的基石之上，可是如果一味地懷疑而不去驗證這些懷疑，就只會讓人類故步自封了。你始終沒有用心去讀那本《VR技術發展簡史》，當然也不會了解，在21世紀中葉人類就發明了脊柱插入式的VR設備，穿上配套的體感皮膚衣，根本不需要《黑客帝國》中那些複雜的導管，就可以體驗近乎真實的VR世界，人類早就不再使用這種眼鏡式的VR頭盔了。”
“在VR中通過VR頭盔體驗真實，真是一個比天地顛倒更加倒錯的世界啊。”
“所以呢，只有回到現實，才能讓倒錯的世界迴歸原位。”
“能不能迴歸原位還不好說，畢竟在你所描述的太空世界裡人類幾近滅亡，似乎那個世界的崩潰速度比我們這個虛擬世界的崩潰速度還要快，我在這裡可以當個虛假的偵探，你雖然是個闖入者，卻也可以做一個虛假的大小姐。”
“說清楚一點，你是個假的偵探沒錯，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羽氏集團繼承人，而且羽氏集團是一家太空開發企業，羽氏家族是為了保存人類文明最後火種而鞠躬盡瘁的崇高家族，家族成員裡沒有一個是那種為了爭奪財產勾心鬥角的醜惡角色。”
“好吧，算我輸了，你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我只是個屌絲程序員，可是別忘了，你現在求我幫忙，就算我是個假偵探，也還活得好好的，即使死掉了，也能無限循環復活，回到你說的現實中有什麼好處，要面對拯救世界的重任，如果能拯救成功還好，只怕回去了也是當整個人類文明的陪葬品。”
“我想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好吧，為了這種英雄主義，我不需要你證明什麼了，我選擇相信你……”
聞天還沒說完，薇拉就衝上來抱住了他，直接將柔軟的雙唇印在他的嘴上。
此刻，聞天忘記了虛擬與現實的爭論，也許嘴唇的溫熱是虛擬的，但至少內心的悸動是真實的。
“喂，你這傢伙不要扭扭捏捏啦，我看你跟安娜不是親熱得很嗎？不然我變成陸北的樣子，你是不是更加適應。”
“……安娜不是遊戲角色嗎？”
“現在你倒是分得清了，所以遊戲角色就可以親親熱熱，真人反而畏畏縮縮，你就永遠當一個猥瑣的宅男程序員吧。”
“就算你這樣說，這種性格也不是一分半秒就能輕易改變的。”聞天小聲嘀咕著，“可是為什麼！”聞天指指自己的嘴。
“算是證明吧，雖然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並不能簽訂什麼真實的契約，你還不知道吧，也許我們離開這裡回到現實的時候，世界上已經只有我們兩個人類成員了。”
“你是說，我們成了亞當和夏娃。”
“別做夢了！”
“不是嗎？難道你等阿塔爾和早乙女拓復甦之後，建立一個女權王國？我現在可以反悔嗎？”
“去死吧，收起你猥瑣宅男的齷齪想法，快告訴我答案，那把防火牆的鑰匙，《楚亦然傳奇》的完美結局，峨眉派大弟子趙清影、雪山派掌門人的小女兒宋婉兒、南宮世家的長女南宮夢還有魔教教主的遺孤白若雪，各種選擇我都試過了，還有滿足你們男人後宮慾望的四美皆收結局，包括各種三人或兩人的排列組合，都不是遊戲的完美結局。”
“還說我的思想齷齪，你的想法還不是一樣，什麼四美皆收，這種結局怎麼可能是完美結局。”
“別囉嗦了，別忘了，每耽誤一秒都可能有一個人在睡夢中死去。”
“楚亦然在長安城裡參加過一個賣藝女孩的比武招親，這段劇情，你記得嗎？當時楚亦然初出茅廬，武藝不精，被那個女孩一腳踢到了臺下。”
“什麼？等我想想。”
“完美結局，就是找到那個女孩，跟她在一起啊！”
“這……長安城裡有上百萬的人口，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啊，你這個變態，在那個遊戲裡的設計了那麼多NPC。”
“她的名字叫程熙羽，你既然是黑客，檢索數據庫應該是拿手好戲吧！”
“程熙羽，不就是程序的諧音嗎？到頭來，楚亦然喜歡的就是程序啊，還真是程序員設計的遊戲啊！”
“還有另一款遊戲《布羅尼西亞戰紀》，雖然我剛才只看了個開頭，卻已經猜到了完美結局。”
“亞克森帝國國王克里奧二世的獨生女菲安娜公主，卡爾費丁共和國總統林登的小女兒艾莉絲小姐，龍之國國王的侄女雪晴，布羅尼西亞魔導師國首相奧朗的女兒蒂斯妮，一定也不是這些人，這種西方背景的遊戲更不可能出現什麼四美皆收了。”
“在奧利帕斯山腳下有一個小酒館，就是傭兵聚集的那個地方，那裡有一個女招待，名字叫愛瑪濃，她才是王子的真命天女。”
“愛瑪濃？愛碼農，只愛程序員的女孩，你們這是在開發防火牆嗎？簡直就釐頭地胡鬧胡鬧！”
“別忘了，就是這種胡鬧阻擋了AI的進攻，完蛋了，我們的話被AI聽到了，它會先於我們攻破防火牆，殺死阿塔爾和早乙女拓。”
“放心吧，別忘了我們是人，AI是程序，我也是以程序的身份進入的這個世界的，跟AI不同，你說找到那個女孩的時候，不需要說名字，我已經開始檢索數據庫了，這個時候AI卻要根據比武招親這個特徵去對照所有NPC，當你說到程熙羽三個字的時候我已經提前鎖定了。”
“你那句長安城上百萬人口和人海茫茫的抱怨，其實是為了延緩AI的計算時間吧！”
“我們跟它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我們的計算能力也許永遠都趕不上AI，但卻可以製造出一句話的時間差。”
“那愛瑪濃？”
“愛瑪濃這種看似外語實則中文諧音的詞彙，讓AI發現其中的玄機，再等一萬年吧。”
“那麼現在阿塔爾和早乙女拓已經復甦了？”
“沒錯，而且他們已經修復了我的退出程序，既然我可以退出這個遊戲了，你也可以通過同樣的方式退出遊戲了。”
“不，等一等，我想換一種方式？”
“還有其他什麼方式，這個遊戲程序已經被我和AI破壞，不可能有結局了，所以只有我們才能幫你退出，像《楚亦然傳奇》和《布羅尼西亞戰紀》那樣獲得完美結局已經不可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聽過一個叫《睡美人》的童話故事嗎？公主被巫婆施了咒語，長眠不醒，直到有一天，王子到來，用吻喚醒了公主。”聞天說話的時候並不敢直視薇拉的眼睛。
“你……好吧！就讓你做一次睡王子。”薇拉略帶羞澀地笑了。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在現實世界裡，你也叫羽織夢和薇拉嗎？”
“是的，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好有深意！羽織夢，聽起來就像是預知夢，跟這個VR世界不是非常的契合嗎！”
“怎麼說呢？也許薇拉才更有深意呢？”
“薇拉，不是英語嗎？那是什麼意思？”
“不，是法語！”
“倒是一門更加優雅的語言，怎麼拼寫呢？”
“V-R-A-I,Vrai，中文的意思是真實。”神秘的笑容凝固在薇拉的臉上。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了進來，早起的鳥兒嘰喳不停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