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純虛構”
我始終記得那個被玉蘭花香浸透的午後。
六歲的奈奈騎在父親肩頭，細碎陽光穿過枝葉，在她藕節似的手臂上跳動。父親特意換下西裝，穿著卡通圍裙，褲腳還沾著剛才陪她捏陶泥的彩釉。母親端著現烤的杏仁餅乾從廚房追出來：“奈奈慢點跑！”剛出爐的甜香混著玉蘭芬芳，在庭院織成金色的網。
上個月奈奈說想要樹屋，父親連夜畫的設計圖還攤在書房。此刻他單膝跪在草地上，正用軟尺量著她的小腳丫：“鞦韆座椅要鋪奈奈最喜歡的星月絨毯對不對？”母親笑著往女兒嘴裡塞餅乾，指尖抹去她嘴角的碎屑：“我們小公主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剪刀咬斷花莖的脆響裡，奈奈忽然感覺父親的後頸滲出細汗。她轉頭看見茶几上母親手寫的《育兒指南》，最新一頁密密麻麻記著“奈奈討厭青椒”“睡前要聽三遍美人魚故事”。父親將她舉得更高，笑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等妹妹來了，我們奈奈就是小老師啦！”
暮色初臨時分，母親總會準時端出繪著草莓圖案的專屬餐盤。奈奈晃著雙腿坐在加高椅上，看父親把胡蘿蔔切成星星形狀。“張嘴——”母親吹涼奶油蘑菇湯的動作，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當彩窗把玉蘭枝影投在牆上的瞬間，父親忽然變魔術般從身後拿出水晶球：飄雪中旋轉的芭蕾舞者，是上週奈奈在櫥窗前駐足五分鐘的禮物。
夜風掀起奈奈的公主紗帳，母親哼著自編的搖籃曲輕拍她後背。父親蹲在床邊模仿青蛙王子，直到她咯咯笑著鑽進被窩。月光漫過床頭全家福合影，那時的空氣裡還沒有消毒水氣味，只有玉蘭香在相框邊緣靜靜流淌。本以為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直到後來......
在妹妹出生前的那段日子裡，奈奈的世界彷彿被幸福填滿，她的笑聲如同銀鈴般在這個溫馨的家中迴盪。然而，隨著母親肚子一天天隆起，家裡的氛圍也悄然發生著變化。母親開始變得疲憊，常常坐在沙發上就睡著了，父親則更加忙碌，除了工作，還要照顧母親。奈奈雖然年紀小，但也能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能時刻得到父母全部的關注，不過她心裡依然期待著妹妹的到來，想著以後能有個小夥伴一起玩耍。
終於，妹妹小芸出生了。起初，奈奈滿心歡喜地看著襁褓裡的小嬰兒，覺得妹妹是那麼可愛。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漸漸發現，父母的注意力全都被妹妹吸引了過去。母親總是忙著給妹妹餵奶、換尿布，父親也一有空就抱著妹妹逗弄。
每天放學，奈奈哼著小曲蹦蹦跳跳地跑回家，滿心期待著和家人分享學校裡的趣事。可回到家後，迎接她的往往是父母忙碌的身影和對妹妹的關切。她精心畫的畫，被妹妹隨意撕毀，她委屈地向父母哭訴，得到的只是一句“妹妹還小，你別計較”；她生日那天，滿心歡喜地盼著父母的禮物，結果父母卻因為忙著照顧妹妹，把她的生日忘得一乾二淨。那些原本專屬於她的關愛與陪伴，如今都被年幼的妹妹佔據。奈奈只能默默嚥下委屈，一次又一次地忍讓，夜晚常常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
為了重新獲得父母的關注，奈奈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她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蜜蜂，在知識的花叢中拼命採擷。憑藉著過人的天賦和不懈的努力，她的成績在年級裡始終名列前茅，穩居第一的寶座。而在眾多學科中，化學成為了她最熱愛的領域。那些奇妙的化學反應，就像她內心深處的秘密花園，每當沉浸其中，她才能找到一絲慰藉。
（廚房裡飄著奶油蘑菇湯的香氣，奈奈捏著滿分的化學試卷，臉上洋溢著期待的笑容，站在門邊）
“媽，這次月考我又......”
“奈奈快讓讓！”母親端著奶瓶，腳步匆匆，肩膀猛地撞開她，白色試卷飄落在洗碗池裡，“沒看見妹妹要喝奶嗎？”
奈奈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看著母親輕柔托起妹妹的後頸。妹妹打了個奶嗝，父親立刻從報紙後探出頭：“小芸真棒！”他佈滿胡茬的下巴蹭著嬰兒粉嫩的臉頰，那是奈奈已經三年沒感受過的溫度。那一刻，奈奈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透明人，被徹底遺忘在這個家的角落。
奈奈內心滿是抱怨，她無數次在心裡吶喊：“即便我再怎麼努力，父母的目光依然很少在我身上停留。他們的話題永遠圍繞著小女兒，關心著她的衣食住行，呵護著她的一舉一動。我到底算什麼？”奈奈撈起溼噠噠的試卷丟進了垃圾桶，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滑落，漸漸睡去。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奈奈的心漸漸被失望和怨恨填滿，曾經的善良逐漸被黑暗吞噬。
“這孩子真是，這麼大了到飯點了還不下來吃飯，非要等著人叫！”父親有些氣憤地說道，“不管她了，我們吃吧。”
…… 凌晨兩點
奈奈拖著沉重的眼皮艱難地睜開眼睛，“好餓呀！”她熟練地拿出泡麵泡了起來，這樣的場景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她一邊吃一邊看著喜愛的化學書，偶然翻到“當量配比正確的話……”，圓框眼鏡蒙上霧氣，筆記本邊角密密麻麻寫著：次氯酸鈉 + 潔廁靈 = 氯氣。鋼筆突然在方程式旁洇開墨漬，她的思緒飄遠，曾經那個會坐在父親肩頭摘玉蘭的小女孩，如今在回憶裡只剩扭曲的線條。她的眼神中滿是迷茫和痛苦，手中的筆不自覺地顫抖著。
……
父親節前夜，客廳傳來歡笑聲
“小芸畫的爸爸好像聖誕老人！”母親舉著蠟筆畫，父親的笑紋裡盛滿寵溺。奈奈默默把競賽獎狀塞回書包，金屬校徽在掌心壓出血痕。她的手緊緊握著書包帶子，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二樓儲物間傳來窸窣聲響，少女踮腳取下兩瓶清潔劑時，月光正掠過她顫抖的睫毛，她的臉上寫滿了掙扎與不甘。
奈奈內心激烈地掙扎著，復仇的念頭在腦海中不斷盤旋，理智與情感在她心中不斷拉扯。她想起這些年遭受的種種忽視，淚水模糊了雙眼。直到凌晨兩點十七分，書房門軸發出細微呻吟……
奈奈的棉襪在地毯上洇出冷汗，消毒水氣味刺得眼眶發酸。當她將妹妹的蠟筆畫貼在父親常坐的轉椅後方時，突然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
“姐姐？”五歲的小芸抱著破耳朵的泰迪熊站在門口，“你在和爸爸玩捉迷藏嗎？”
奈奈的後背瞬間繃緊，聲音有些顫抖：“... 你怎麼還沒睡？”
“小熊說他害怕打雷。”小芸歪著頭湊近，“姐姐在擺弄魔法藥水嗎？像艾莎公主那樣？”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奈奈猛地拽過妹妹的胳膊，聲音帶著一絲兇狠：“回房間去！”
小熊掉落在地的瞬間，走廊盡頭傳來母親睡意朦朧的呼喚：“小芸？”
次日清晨
母親淒厲的尖叫刺穿薄霧，奈奈蜷縮在樓梯轉角，看著母親瘋狂搖晃父親青紫的手。她的舌尖嚐到鐵鏽味 —— 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
“這... 這是小芸的畫筆！”母親抓起滾落在地的蠟筆，筆桿上還粘著彩虹貼紙，“昨晚我明明收進她玩具箱的！”
奈奈適時發出抽泣：“我... 我半夜看見小芸溜進書房...”奈奈忽然劇烈乾嘔，癱坐在地的模樣像極了六歲那年急性腸胃炎發作時的無助。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
母親猩紅的眼睛轉向兒童房，水晶吊燈在奈奈溼潤的瞳孔裡折射出奇異的光斑。小芸面帶微笑的睡著，彷彿看見了曾經的自己，無憂無慮的。當巴掌聲伴著妹妹的啼哭炸響時，奈奈顫抖著撫摸父親昨晚批改過的作文 ——《我的理想》標題旁，鮮紅的“A +”正在晨曦中褪色。
三個月後，精神病院的探視日。
奈奈坐在那張冰冷的椅子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防爆玻璃。病房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白色的牆壁和單調的色調，讓整個空間顯得格外壓抑。周圍時不時傳來其他病人的喃喃自語和奇怪的笑聲，可這些聲音都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奈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小芸歡快的身影出現在玻璃的另一邊，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畫紙，興奮地喊道：“姐姐看！”那畫紙上，是用口紅塗得歪歪扭扭的太陽，太陽周圍，還畫著一些五彩斑斕的小點點，仔細看，能辨認出那是幾顆星星，還有兩個人手牽手的圖案。小芸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眼神裡透著一股天真無邪，可又隱隱約約藏著一些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小心翼翼。
奈奈看著那幅畫，心中五味雜陳。她的目光落在那兩顆牽著手的小人上，思緒飄回到了小時候，父親也曾這樣牽著她的手，漫步在開滿玉蘭花的樹下。那時的她，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內心深處湧起無盡的懊悔。她想起自己親手策劃的那場悲劇，想起父親青紫的手，想起母親那淒厲的尖叫，這些畫面就像噩夢一般，日夜糾纏著她。
“護士阿姨說爸爸變成星星了，要畫得亮晶晶......”小芸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奈奈的回憶。奈奈看著小芸那認真的模樣，心中一陣刺痛。她知道，小芸雖然年紀小，但也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了這個家的異樣，感受到了姐姐的變化。小芸努力地想要讓這個破碎的家重新變得溫暖起來，她拼命地畫著這些充滿希望的畫，就是想看到姐姐的笑容。
奈奈的眼眶漸漸溼潤，她在心裡默默想著：如果當初父母能多分給自己一些關愛，能公平地對待她和妹妹，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又或者，自己能再成熟一些，不被怨恨矇蔽了雙眼，以更理智的方式去面對家庭的變化，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場悲劇呢？
回想起被送進精神病院的那天，警察發現了書房裡的秘密，她的罪行被揭露。母親崩潰地癱倒在地，眼神裡充滿了絕望和憤怒。而她，沒有反抗，只是麻木地任由警察帶走。之後，經過一系列的精神鑑定，她被判定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被送進了這所精神病院。
小芸知道姐姐在這裡，是因為母親在極度的痛苦和無奈之下，帶著小芸來見了她最後一面。從那以後，小芸便記住了這個地方，每個探視日，她都會早早地來到這裡，就為了能和姐姐說說話，給姐姐看看自己畫的畫。
奈奈機械地咀嚼著鎮定劑，舌尖泛起化學試劑的苦味，那味道就像她此刻的人生，苦澀而又絕望。她望著窗外飄落的玉蘭花瓣，恍惚間，彷彿又聽見了童年時父親的笑聲：“奈奈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小化學家......”可如今，她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軀殼。她望著小芸，輕聲說道：“小芸，對不起......”她的聲音很小，小芸或許聽不見，但這句話，是她對妹妹，對這個破碎家庭的深深懺悔。
(完）
希望這個故事能讓更多的人明白，家庭中的愛，應該是平等而又包容的，任何的偏愛，都可能成為摧毀一個家庭的導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