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一次嘗試


3樓貓 發佈時間:2025-03-11 11:32:25 作者:心動嘉賓王建國 Language

新風系統的綠燈第三次閃爍時,搭檔已經退到走廊盡頭。白房的地板白得像凝固的牛奶,牆面每隔三十釐米嵌著條狀通風口。凡爾納蹲下來摸了摸地板上的凸起,指甲蓋大小的白色芯片粘在食指指腹,表面浮著層薄霜。
“警報!”機械音刺破寂靜,搭檔的全息投影在視網膜上跳動。凡爾納把芯片塞進制服暗袋時,聽見無線電傳來報警通知:城中有人鬧事。當他倆駕駛浮空車趕到時,局面已經被先前到來的機械警衛所控制。一名警衛跑到他倆面前行禮並報告了情況。警衛中心接到報警稱知名教授阿爾都塞正在市中心發瘋,試圖掐死自己的老婆,被路人制止後他便癱坐在路邊高喊著什麼騙局之類的話。隨後急救人員給他注射了麻醉針,並押送到醫院。塵埃落定已是晌午,凡爾納的搭檔拉著他說去常常隔壁街區新開的蘭州牛肉拉麵,據說那是史前在地上世界享譽全球的餐館。
“那個瘋子說海風是腥的。”搭檔往牛肉麵裡倒了半瓶辣椒油,“地心城幼兒園教材第一課:海洋是杏仁糖漿味的。”搭檔用嘴接著碗,邊喝撒了辣椒油的麵湯,邊含糊不清地對凡爾納說。凡爾納正用牙籤剔除塞在牙縫裡的牛肉,但有些魂不守舍,以至於戳破了牙齦,甜腥的鐵鏽味撲滿鼻腔。大概半小時前,他倆正糾結用全息掌機看什麼下飯節目,凡爾納想起了制服口袋中的白色芯片,片刻,防窺光屏在麵湯熱氣裡亮起。視頻裡的金髮男人右耳缺了塊肉結痂,喉結隨吞嚥動作上下滾動:“他們用七層濾鏡造了個假海洋,真正的海水聞起來像爛海帶。”凡爾納的筷子停在半空,男人的嘴唇第三次做出“凡爾納”的口型,畫面突然跳轉為減肥藥廣告。
暮色初降時,浮空摩托的尾焰在賽博區劃出青紫色弧線。凡爾納繞過三個治安攝像頭,靴底碾過便利店頂棚的太陽能板,翻身落進搭檔家的天台。老馬紮的竹條發出吱呀聲響,月光照著邊緣磨亮的包漿——上次在博物館見到的明代傢俱,也有相似的油潤光澤。
霓虹燈在百米高空有規律地明滅,市區的兩棟摩天樓刺破人造雲層,鋼化玻璃幕牆將廣告投影折射成扭曲的色塊。風裹著變電站特有的金屬腥氣掠過天台,偶爾一陣風吹過,會帶來一股臭氧與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象徵著這個世界永不停歇的動力。科技的光芒掩蓋了一切,現實與虛擬、歷史和真理的界限已經模糊。凡爾納屈指彈了彈馬紮腿上的編號銘牌。搭檔總說這是祖傳的老物件,可地心城建城不過百餘年。
防護面罩被隨手擱在蓄水箱上,凡爾納仰頭盯著穹頂。那裡本該有星空,現在只有納米塗層的啞光表面。歷史課說地心城是核戰後的避難所,輻射塵至少還要三百年才能消散。這些宏大敘事曾經離他很遠,直到大學圖書館那本紙質書出現——發脆的書頁裡畫著潛艇和發光水母,作者與他共享同一個名字。
牛肉麵館的影像還在視網膜殘留重影。凡爾納解開制服領口,夜風灌進來時,他錯覺聞到了鹹味。工作五年攢下的麻木感裂開細縫,就像那年書頁間抖落的乾燥海藻標本,在防輻射燈管下閃著不真實的微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輪到了凡爾納和他的搭檔採集地心通道中電離輻射數值的日子。搭檔比往常提早一小時叩響凡爾納的門,硬拽他去試新上市的嘎巴菜。餐桌上搭檔異常沉默,直到穿梭艇駛入地心通道。閘門開啟時凡爾納的冷汗滲出脖頸,餘光瞥見後座陰影裡凝固的人形。忽然有硬物戳中他手肘——是那個褪色的帆布馬紮。
穿梭艇進入電離層時,警報器開始每隔十秒蜂鳴。凡爾納的汗珠滴在操作杆上,餘光瞥見搭檔正在解鎖逃生艙。“博物館說這玩意能抗八級輻射。”馬紮硌在大腿外側,搭檔突然用方言罵了句什麼,彈射按鈕爆出電火花。幽藍通道吞噬艇身的瞬間,凡爾納抹了把控制檯。潮溼的觸感讓他想起歷史課說的“上海”,據說那是座被海包圍的城。
三天後穿梭艇降落在灘塗。藤蔓攀附的木屋正在漲潮線邊緣搖晃,洩壓閥噴出白霧,屋頂青苔板結如痂。凡爾納摘下呼吸面罩,鹹腥海風湧進鼻腔。他翻開屋內蒙塵的空白筆記本,封面燙金已斑駁成暗紅。
兩天後放射病發作時,他正拖著馬紮挪到沙灘。正午陽光從鬢角遊向鎖骨,制服的風紀扣彷彿卡住了他的咽喉。海蟑螂爬上他半闔的眼瞼,潮水漫過軍靴。
公元3077年,第一艘宇宙飛船降落在凡爾納的穿梭艇旁。他們發現了穿梭艇和木屋,並在地下世界反攻造成的超大當量炸藥坑中發現了上下疊壓的兩具骸骨。下層骨骼碳測定為21世紀末期,右手骨緊握生鏽的金屬片,經復原顯示“上海博物館明代藏品編號097”;上層骸骨的工作牌勉強可辨“凡爾納”字樣。
那本羊皮封面的《地上兩萬裡》靜靜躺在操作檯,扉頁的輻射斑痕恰好組成一句話:“很遺憾,馬紮不能抗輻射,但海風確實是腥的——凡爾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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